林叔扬听说谢怀玉回来,便找了过来,一掀开营帐,就瞧见谢怀玉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任由路舟雪侍弄他那一头青丝,温柔得不像话。
瞧见林叔扬进来,萧风灼按住要冒头的谢怀玉,脸上笑意未收地朝来人看了过去:“叔扬,你来了。”
“嗯。”林叔扬点了点头,安静地坐到一边,等着路舟雪替谢怀玉整理好衣冠。
“萧翎想当皇帝。”不等林叔扬开口,萧风灼就主动说起了今日去丞相府的谈话内容,“楚昭昀横征暴敛已不得民心,他想取而代之,故今日之约是拉拢谢家助他夺位。”
“公子,这万万不能答应。”林叔扬想也不想道,他脑子简单,或许的确不懂朝堂上那些阴谋阳谋,但作为军队主帅,基本的忠君思想是丝毫不缺的,谢氏高门清风朗月本就要爱惜羽毛。
若是今日协助萧翎这等乱臣贼子谋逆,败坏了门风,往后焉有声誉可言?林叔扬所说这些,谢怀玉作为家中中流砥柱如何不知?但想要在政权倾轧中自保,不沾染分毫,又岂是那般容易的?
萧风灼指尖在茶几上瞧了瞧,他对上林叔扬的眼睛,学着谢怀玉的语气意味深长道:“可是叔扬,门户地位也是要靠权柄维系的。”
高门名士好清谈,重恬适而轻事功,可往往这样负盛誉的名士,都是政治上的无能之辈,往往是真正的掌权者,例如萧翎之流嘲弄的对象。
谢怀玉风流名声显赫不假,可他在谢氏中无话语权,在朝中无政治影响力,萧翎又怎会看得上他?甚至大费周章逼他离京?如今萧翎意图改朝换代,成与不成,谢家都无法置身事外。
萧风灼收回落在林叔扬身上的目光,转头看向路舟雪:“棉棉觉得呢?”
路舟雪心想他若是也懂这些阴谋阳谋,也不至于会被夏禹川逼得离开不周山了,不过他也没拆萧风灼的台,到底还是认真思考了一番,念及早前带着骑兵疾驰而过的楚昭离,开口道:“不是还有楚昭离么?”
“定安王?他倒是有兵有权,又是宗室,若是扶他,于礼节大义都挑不出错处。”林叔扬拧眉思索了一番,却还是摇头,“只是他的封地在西南,如今巫咸人入侵在即,萧翎忙着谋权篡位必不会抵抗,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便是林叔扬也能看出一二,这的确是谢家的死局,支持萧翎,无论成败,助纣为虐的名声都不会好;奋力抵抗,皇权不振,宗室无可与萧翎抗衡者,巫咸人又南侵在即,必是半壁江山不可保。
林叔扬以他有限的政治眼光很快做出了决断,这一次地政治倾轧谢氏避无可避,但谢氏有兵,未必不能乱中取胜,他当即朝谢怀玉跪了下去,铿锵有力道:“愿为公子冲锋陷阵。”
他是报了以命相搏的决心说出此言,如今萧翎已封亲王,行天子仪仗,逼迫皇帝禅让不过是这几日的事了。
“莫急。”萧风灼按住林叔扬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先下去知会全军,做好迎接动乱的准备,谢氏之事,我还需考虑一二。”
林叔扬领了命下去安排了,他一离开,被萧风灼死死按住的谢怀玉终于得以说话:“定安王已到扬州,完全可以扶持他保全谢氏,他有兵有权,只缺一个世家的支持,与他合谋,未必不能解决萧翎。”
萧风灼不以为意,只是语气淡淡地再一次提醒了谢怀玉身处幻境的事实:“若是当真如此,你如今又怎是孤魂野鬼?”
他们当然可以找上门去同楚昭离谈合作,但结果必然是不如人意的。
“楚昭离憎恨南朝宗室,你觉得他若是知道萧翎要谋权篡位,是选择维护楚氏皇权,还是高兴得拍手称快?”萧风灼语气讥讽,当年他的确是收到萧翎加封亲王,行天子九鼎这才匆忙带骑兵入京的。
藩王非诏不得入,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乱臣贼子,只是他这么急匆匆的入京可不是为了保全皇室,而是他怕萧翎动作太快把楚昭昀连同昔日的那些皇子公主杀了,他平白少了作壁上观的乐趣。
“不可能。”谢怀玉想也不想地反驳道,“至少过去定安王就不曾冷眼旁观。”
“你也说了是过去——”萧风灼的话戛然而止,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发白,他想起了当年迫使他改变主意的那个人。
当年骤然带兵入京,彼时卧病在床,因萧翎掣肘郁结于心,已经时日无多的楚昭昀看见他的一瞬间眼里迸发出希望,三十多年来一直鄙夷不屑的称呼叫得也十分顺口起来:“长兄!”
楚昭离是元皇后嫡子,哪怕再不得势,君父再不喜;楚昭昀再风光无限,碍于礼制也不得不被生母贤妃压着叫一句长兄。
过去三十多年他看这位平庸无能的大哥诸多不顺眼,更是在无人之地几次三番言语折辱,可是到了这楚氏江山生死存亡之际,他又感念起了那点血缘亲情。
若是楚氏江山败于他手,他下到地府都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如今宗室衰微,他这大哥反而能抵些用,楚昭昀急着把烂摊子从自己手里交出去,哪怕江山毁在楚昭离手里,到底也追究不了他的过错:“长兄,这楚氏的江山,还是要靠你来力挽狂澜了。”
一顶高帽子就给楚昭离扣了下来,国运的兴盛、君父的偏爱、世人的称颂,一样也没轮到他,倒是做质子、顶罪、收拾旧山河的苦差想起他了,楚昭离心中冷笑一声,瞧着楚昭昀那张时日无多的脸,心中的恨意不减反增。
楚昭昀的算盘打得很好,然而楚昭离却完全不在乎什么宗室威望、祖辈荣光,听完前者的话,他轻笑一声,眼眸冰冷地看着命不久矣的皇帝道:“三弟这声长兄叫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当真有什么兄弟情义呢。”
不等楚昭昀做出反应,楚昭离继续自顾自继续说话,整个人十分阴沉,像黏腻的沼泽:“不过你们楚家人向来寡廉鲜耻、无情无义,这番能屈能伸的作态,倒也算不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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