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对于他,自己心中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定义……他在变,自己也在变...…这距离也随之忽而如咫尺之近、忽而如天涯之远。
“你觉得…秦陌寒....是个怎样的人啊?”
这一次,她并未唤他“将军”,只是叫着名字。可这三个字一出口,却又觉分外陌生。
相处多时,自己却在无数个瞬间感受到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一这个人仿佛有很多副面孔,而自己永远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好人。”
肖淇思忖片刻,默默垂眸轻笑,顺而将拭过药的竹匙清洗干净收归匣中。却不想虽多年不见,这面前的小丫头竟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而坦然:
“你喜欢他?”
一帘水眸直盯着肖淇掩不住波澜翻涌的瞳孔,若离倏然不知自己为何问出此话....无猜疑、无嫉羡,却只想问明她心中会否也有那似有若无的几分羁绊。
望着面前一袭墨色军服的女人,她一时不知心中作何感受。她无法料想当初的她是如何从秦陌寒的剑下逃脱生天,又是如何怀着一腔愤怨和一怀感念从肖渝国的皇宫一路跟到了军中…只是每每回想起初次见她在秦陌寒帐中默默落泪的场景,都莫名觉得她对他的感情真的好复杂,好复杂....….
或许,本可以很简单很坦然吧?….....却全因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而变得复杂了吧?
然而,肖淇却垂着头深吸一口气,许久未言任何话。面对这契凌公主的诘问,她并非不敢答,只是在她心中亦不甚明晰,自己对这将军的心意何时竟已从恨怨转为了恩遇,然后又莫名变为了别的什么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公主不也喜欢他么?”
她轻笑,转而回身移步案前酿了一盏新茶。她不知自己是否在下意识躲避着什么,却知道自己与她定然不同一一许是直觉,许是幻觉,这个丫头所谓的“喜欢”似乎远比自己要贪婪……而自己想要的,却只是安宁而清净地默默守在他身边便好。
“肖淇~有时候…….他就在我面前,可我却觉得.…他离我很远.......”
身后榻缘传来清泠柔润的悠悠续言,
“我不知如何解释.....但有时候,我好像……蒙着一面纱…….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甚至……看不见他....…!”
“我至今……都不知道......那张脸,究竟是何模样....…”
若离垂着眸,却不知这话是在喃喃自语还是求问于她。她不知肖淇在他身边多时是否也有这般感觉,亦不知是否他给自己的疏遥仅是因了凤麟的诅咒。
“若都被公主看透了,他就不是秦陌寒了~”
肖淇仍笑着,和颜悦色递来盏茶。望着小丫头将盏抵至唇边一点点抿着茶、却仍是一脸的茫然困惑,肖淇犹豫片刻后柔声续言:
“其实….他也挺不易的。”
“谁都未想到齐王会在此时釜底抽薪一一将弗央太后之死与虎符失窃之事一并嫁祸给将军并逼他叛反。如今契凌和弗央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心中若因齐王对公主有怨也在情理之中。”
望着案旁边收拾着药匣边不断传出句句陈言的乌色身影,若离忽而想起齐王府中子睿惨死的当晚徐振发疯似的醉酒之言:他问自己若嫁祸秦陌寒他会如何应对!他曾谈及他会逼他谋反!而当日自己也曾猜到他心中那以齐府坐拥军权势力的如意算盘!
可自己终究未告诉他.......
亦或许,还未来得及告诉他!可如今悲愤交加的徐振终究会在他面前提起当日之事一一试想对自己尚且存疑的他若猛然得知如今这一切一切的“生死攸关”都本可以因自己的一句话散如云烟,却又因了自己面对他的关怀未言那句话而坐看这掺杂着血与泪的悲剧一幕幕重演…...…他……会如何想?
可自己不愿参与其中!要知道平白无故被徐振拖下水的滋味并不好受!一一不见、不闻、不问、不思本是他教的,而自己的沉默却又为何造化弄人地将他拖下了水且阴差阳错地成了他恨自己的借口?!
“我在齐府载余,与弗央太后亦见过几面,却未曾亲眼见过那虎符....倘若当真是一谣传…....那这案子..…岂非无解了?”
一时沉思着丝琴承认弑杀老夫人之事,若离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她心想,若当真是父王窃了虎符,此时的他也必欲借弗央太后之死见风使舵一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了徐振的意、将一切罪责硬生生推给势盛压主的秦陌寒.......
如今无论这传说中的虎符是否存在,也无论那些人们是否当真知道实情,只恐怕老夫人之死和那至今未现真身却蓄势待发的小东西注定要在此时一览乾坤、卷席天下各方势力并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而最后笑看风云并坐收渔利的那个人.......也必是皇宫中丝琴口中那个稳坐高位的“主人”!
这场无声的战争,想必足以让他看清了每日早朝阶下的臣子们低垂而沉默的面孔下掩藏的深邃角落。只是身为一国之君,他看清了这些,又能如何呢?
思着、思着,杯盏不由得已滑下唇角,回过神再看时,里面却已空了。恍然抬眸,却见肖淇的背影仍静静伫立在案前默收着茶具,仿佛方才的一切对言都是只幻觉,仿佛幻觉中的一切都是诡迷的梦魇。
“应该不会是传言。倘若当真无此物,又如何引得八方相争呢?”
“听闻……那虎符掌管着弗央皇室的秘军‘伏奕’一一世传是支天兵!居无定所,聚散如神鬼,降龙伏虎,势如破竹。所过之处皆如疾风扫落叶,唯有那执符之人与弗央皇帝方可用此兵。”
肖淇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闲逸,仿佛在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对她而言已然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了。然而一国公主的气度犹在......这便是她与生俱来跟随本体而再也无法隐去的东西,却也是召唤着一个个契凌亡魂士军之怨怒怀恨而永世无法拔除的根源所在。
“所以…这么多人争那虎符,本是在争‘伏奕’的兵权?那为何不直接招安那‘伏奕’的首臣?”
若离似懂非懂,却对这支“天兵”忽感好奇。秦陌寒虽有“战神”的名号,名头传得再响却也不曾传似那弗央般神奇!…...…“居无定所”,“聚散如鬼神”.......听起来仿佛天方夜谭不着边际,可她脑中却莫名浮现出车上酆燚那张戴着银铁假面的脸!
一一他是太子!他将来会继承大统,也会统领伏奕!此次私访契凌三番五次遭王室暗杀,恩宠尤盛的亲祖母被弑于契凌,伏奕的半数军令权又随虎符的消失遗落于契凌......
恐怕不知何年何月,自己与他终将不得不抛开旧日恩情,各自茕茕孑立于血海尸河的两岸遥遥相望鼓旗呐喊.......
正思着,却见肖淇已收好了案上的卷牍与茶具,边轻移步伐向这边来取药匣边柔声细语地回忆:
“听闻当年那人创立‘伏奕’后便匿形于江湖再未回去过,至少未在伏奕外的人前露过身份。再加上这支兵本就神出鬼没的,那人便被传得越来越诡邪………还有人说......那是个青面獠牙的鬼头,有三个头,九只阴阳混沌眼,因前世受了屈才遣了鬼差……‘伏奕’便是他报复人间的差兵。”
瞧那肖淇淡然自若的神情便知她只将这传言当做了茶余饭后的笑谈,可亲身经历老夫人之死与徐振之怒的若离却宁愿相信这谣传。冥冥中,她知道,在这各方势力激烈争夺的中端,一定有个承载着无限权力的东西作为无可抗拒的羁绊一一就像凤麟一一凤麟不可能永远是凤麟,但天下人却莫名信着每代凤麟能够给天下与国家带来的福祸之音。
“你方才说….……齐王…….逼他谋反?”
见肖淇携了药匣欲离开,若离匆忙追问。
却见她停步,门角处沉静的背影默默思索片刻,却垂眸笑而不语。
“你觉得…他…可会叛国?”
熹微而清冽的声音回荡在空室间。她望着那晕染在烛光中的背影,却并不期求任何答案。
或许,相处的时日更多,她会比自己更了解他;亦或许,她即使知道什么,却什么都不会说。
还或许,自己今日的探问会在某时某刻于她不经意间透露给秦陌寒徒生误会;更或许,即使自己当真知晓了什么,却也无任何办法阻止这既定的结果。
一时过后,却见肖淇垂眸轻笑:
“我都没有国了,他叛不叛国,与我何干?”
那笑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尽的无奈与遗憾,不经意一帘静泉划过俊柔的颊畔。
若离垂下眸再无多言。如今的她仿佛与他一样-一与他们一样:永远是一副与世无争的面庞,却狡猾地倾吐着模棱两可的答案……他们仿佛无时无刻不在一遍遍告诉着自己:不见、不问、不闻、不思才是在这世间、在他面前安全生存的不二答案。
沉静许久,若离料得她已离开了,垂神冥思,只觉心中阻塞,烦闷不安....…正不知因何烦扰,却忽闻门角随风传来一语轻言,吹到心中很暖、很暖:
“行了~别多想啦~”
“叛不叛国的我不知~但我知道的是...虽然近日府中、宫中事繁…....虽然……齐王因你而背叛.......但他还是每日抽些时间来你帐中坐坐。”
“依公主之见,他平日可是如此殷勤之人?”
只依稀一言轻语,却仿如惊醒梦中人。
不知觉一抹淡然的轻笑悄然染上娇艳的眉梢。
那波漾熠熠的瞳孔中映着纯净狡黠的月色与璀璨斑斓的烛光.......一如午时窗间透入的艳阳迷彩下锋利淅锐的剑刃那炫睛耀目的彩漾........
此时的它正安安静静躺在软枕之下,披着月色,蒙着烛光,贪婪而悠然地吮着清润的茶香…...静等着身临那漫天繁星下的醉然轻梦一........
那梦中,似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顾影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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