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是夜辗转难眠。
心中仿佛抑着什么事,却说不上来,久久执眸望月,那几分飘忽不定的心绪伴着凄然陨落的月光却愈发的朦胧不清、晦涩难懂。
翌日清晨,若离才将将睡去,可不到晌午又醒来。心不在焉用过膳,她便痴痴木木望着窗外随风飘摇的彩罗绫缎出神,一整日就这么百无聊赖地过去,直到他新婚宴时人去营空,空气寂静得只剩了寒鸦的啼鸣,若离方枕着一帘清泪渐渐睡去。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却已无了困意。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旁角空无一人的清花梨木案,呆呆望着那处怔了一时,不觉没落了心神,若离起身更衣到外面去,她祈祷这秋的夜凉能带给自己几分往日的透彻与清晰。
一身洁白的风氅飘飘欲仙,头上挽着松松垮垮的发髻,几缕散垂的青丝融着花露的芬芳随风而起。她远远望着教练场上的庞岐一如往日晨暮练兵无所懈怠,高台上一双尖锐的虎眸游荡在场上每一个角落:甲械相击,壮歌相迎,擂鼓冲锋.......一声声铿锵激昂的怒吼承载着一代代契凌王室的尊荣,一阵阵排军布阵的金鸣诉说着一代代峥嵘铁血的传承。
只可惜,今日的场上唯剩了练兵声。
那客帐的灯火似乎不再如往日般亮了,帐门外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亲信似乎亦不再如往日般多了。
本是好事的........
日子平静了,心态平和了,再无人拘着了,也再不会如那往日般处处回避着他的眼神、防躲着他的杀意提心吊胆的了!
可不知为什么,莫名的一瞬间......
心,却空了。
清晨的秋风掠不去孤心的凄凌,冉冉升起的暖阳亦燃不化千年积沉的寒冰。双手不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可一时间却不想回去一一那个地方藏有他气息的,每次嗅到便是莫名的一阵没落失意。
放空心境,若离漫无目的地漫步于营中,不知觉却已是晌午。一双巧眉盼目悠悠望着四下里迎着阳光熠熠飘摇的赤焰彩绸,在那潋滟如波的光后,她仿佛看到那双泣泪而笑的清俊幽眸.....
若即,若离一一这是他给自己的感觉,也是他悉心持守的距离。可自己终不懂……不懂他本有情却为何装作无情,不懂他本有逼胁父皇之胆,却为何惧这凤麟之威...….这个人的心机太过深沉而神秘,自己本明知或许一生都不会看清他的心意,自己亦知晓他习惯了设防,甚至会防着自己....…
可即使这样....还值得吗?
此前在齐王府时,自己似乎从无疑过这份真心能坚持多久,可如今不同了,他成家了,枕边亦有人日日随伴君侧嘘寒问暖了…......或
许…..那以前的诸多不舍,便只似了一缕青烟袅袅腾起,然后便风轻云淡地散了吧?….....亦或许,这世间本就无什么神话,只是命运规定了每个人的轨迹,即使有朝一日形同陌路甚至背道相驰,却终要脚踏实地走下去....
想来时间也不早了,垂眸落神轻叹口气,若离准备归去。忽而一瞬警惕让她察觉身后不远处有人鬼鬼祟祟尾随自己。平日秦陌寒虽派人盯梢,却皆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今日这位地头鼠倒是有趣,莫非是怕凤麟不识趣、像搅齐王府似的搅了他婚礼?
一时心中好奇,若离便装作不知,轻手蹑足将他引至木围与营帐间的边角无人处:
“郢将军尚且未如此拘我,一小卒何敢犯圣颜?”
站定驻足,她未回头,只装出肖贵妃平日发怒时中气十足的样子侧目回望那人,言语声调却始料未及地露了些稚气。
“将堂堂圣女嫁往齐府搅个天翻地覆,而后又由着圣女夜闯军营一去不归却置之不理……我们的陛下这是下的哪路棋啊?”
未想那人未被震慑到,却反而一脸诡笑迎上前来。
闻这声音竟颇为熟悉!若离转过身来,一观那透着江湖痞性的容貌她便忆起一这便是芪娴割舌当日发现自己在帐外偷窥的那个少将军!一一
“俞柯?”
记得当日第一面见他就一掌将自己曳倒在地、连个礼都未行便拍了自己一脸灰,一声歉未致还骂自己是“百般计较的小人”?!……更可气的是这家伙大半夜的未携军令直闯营帐并扬言自己是“陛下派来的奸细”还让自己“趁早滚回宫里去”?!
当日本以为这是个无脑的,自己还疑秦陌寒怎会如此眼拙赏识此等人,却未想这家伙在无甚城府的憨态之下竟还藏着缜密心思!想来要不是他总把自己当敌人似的防着倒还真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小圣女竟还知道我的名讳呢?!”
却见那人言语间毫无敬意,反倒带着无尽的讽意。
“小人做派才不留名讳!”
这人多次背着秦陌寒妄图跟踪自己、探寻他心中疑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究竟”却从不留名,若不是前几日秦陌寒无意提起自己竟还不知他姓甚名谁!想到此,若离心中自是有气。如今心绪烦乱不愿多加攀缠,她便边言着边径直绕过他往回走去。
“谁告诉你的?将军提起过我?他如何说的?”
却未想那人倒猜得精明,阴魂不散地跟在自己后面就像是个甩不掉的尾巴~可一时想到秦陌寒闲时聊起他尽是些夸赞的话,若离却无甚想答的。
“小圣女已是将军的人了?”
不得不叹服这人的机灵,见自己不开口,他就拿个让自己不得不开口的问题来激!
不过话说回来,这俞柯也当真大胆~此等问题估计也就是他敢充着无脑这么堂而皇之地问了!
“谁是他的人了?!”
若离未停步,只一个恶狠狠的回眸怒视瞬间投过来。不知怎的,今日的自己就像炸了毛的公鸡,任谁一句话都能搅得心中一团乱麻。不过,自己也当真不解:这问题他问过,郢昭也问过,难道自己身为谁的人真的就这么重要吗?这会与凤麟的传说有关吗?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背后那位一步不落紧紧跟随的“市痞”又一次来火上浇油了:
“小妮子凶我做甚?我又不知真假!可军中就是如此传的,你也怪不得我!”却见他探过眸来,唇角的诡笑里全是饶有兴致的戏谑神色:
“难道…..…平日将军日理万机的……近日每天忙中抽暇过去......就只是为喝盏茶?搁你你信吗?”
与众将士一样,俞柯自以为这匿身于将军帐一住便是月余的小圣女论身论心已早是将军的人了,可心中却亦忌惮着她若当真为陛下所派、自家将军最终又能否狠心过这美人关....此疑他并非未私下问过秦陌寒,然而每每得到的却只是个不置可否的答案。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他此问,自己当真无法答,就是真有此事也更无法答!哪有像他这样脑子缺根弦似的大言不惭问女孩子这种事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问题自己当真想过,倘若有朝一日他当真求要自己的身,自己是否会允准…….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这想法颇为荒诞,他本就对自己漠视冷淡无欲无求......可又有时候,又觉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或许和他一样,自己的本心终究亦不想与他牵扯过多一一或许,这种被一箭钉死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一段注定的命运、一个看不透的人身上那如坐针毡的感觉......或许,自己始终惧怕着…..
然而,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他成家了,而自己却终究没等到他直面内心坦然开口,毅然决然说一句“喜欢”.…......
“你到底想问什么?”
方才一时出神,只觉那声音一路尾随在背后不间断地叽叽喳喳搅得心烦意乱,眼看着营帐已在眼前,若离忽而停下脚步直视着他。
却见他继续佯装着木讷憨傻不懂眼色,遂横冲直撞地自顾自认真答着:
“……如此想来,陛下或欲借公主之身施美人计,离间将军与副将齐王,分化兵权势力……可害得我们这些身份微贱的不得不去选择阵营,却反倒给外敌以可乘之机........又何苦来呢?”
“你们将军又不是傻子!”
望着他认真的样子,若离嗤笑。他也太过杞人忧天了,秦陌寒岂是不假思索便乖乖听顺圣意的人?
“哈?”
那自谓聪明的俞柯脸上还是第一次出现那摸不着头脑的困惑之态。若离方欲转身进去却又不忍就这么给他留个“未解之谜”,今日帮他解了倒省的哪日再来阴魂不散地跟踪自己!--
“传不传圣旨是父皇的选择,可接不接圣旨、或如何接这圣旨是你们将军的选择~”
熠熠彩眸仰望着他,若离轻笑,
“他足可不留我,也足可不去惹齐王,可他还是堂而皇之地留了,也明公正气地惹了,这是他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虽看似顺了父皇的意,也实实在在吃了亏得罪齐王,可你又怎知他不想看看你会站哪一队?”
她对着他木讷呆愣的眸子闪过一帘诡笑,未等他回神便转身离去。对于秦陌寒之精明与权衡的了解,不可能有人再高于自己。若不能顺便明分兵将阵营而顺便给他的目的带来一些利益,当初他又怎么可能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收留自己?
想来他当真胆大,也当真狡猾,或许这世上再无人敢如此以退为进、令其丝毫不自知地将当今圣上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可如今,自己却愈发的不知该如何算那些过去难忘的种种…...那昨夜泪之交心与笑之坦诚......
她不知他如此功于骗术,最终是否会骗自己……亦不知那张泪染无言的柔面可会是一扇掩藏伪装的人皮面具……只是在此人身上发生的一切仿佛无法测长短,无法测方圆,亦无法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渐渐的,她愈发感知到一一
追随他,信赖他一-需要一场豪赌的勇气!也需要一世永不服输的底气和顽强不屈的毅力!
而这场赌博能坚持多久,胜算几何,又会牺牲多少.......
只恐永远无人知道。
...
若离入了帐,却见四下壁阁焕然一新一尘不染,小若尘忙碌的背影正执着鸡毛掸左摇右摆于案前。思着他昨日未来报道,还以为因前日求娶未成的事被发现无颜再来了
呢,却未想这小鬼又再次出现了。
“早啊?”
若离一时来了兴致,言语声调也不觉高了八度。
“早....…”
那若尘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怔了一刻,一张低垂的腼腆小脸顿时晕染了一片绯红。
“呃.…….前日将军….…令我来这服侍....…你看看....有什么做的不周的....…你不妨….….多提点....”
却见他一脸尴尬的笑,滴溜溜的眼睛躲闪着目光,无所适从的四肢不知如何安放,这佯作出来的圆滑老练和自己认识的那个他并不相搭。不过若离却实未想到这家伙直到此时竟还在自欺欺人地以为当日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可笑那些有的没的竟一句话全都推到自家师傅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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