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露芬芳氤氲着茶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与缥缈蒸腾的水汽相融相织。雾中隐着一女子,柔软细腻的凝肤如匿于水底的白莲,满池玫瑰的烈焰撩动着清澈的水波,洗去了前生今世的浮尘落魄,独留了一代‘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美谈。
玉似的指尖自柔如轻雾的琵琶袖口悄然滑出,湿漉漉的乌发散于白皙瘦削的锁骨间沾沾连连滴着晶莹的露珠,雪白的纤足交替错落于香雾蒸腾的地面。隔着一道薄如蝉翼的青帘,外面依稀一个颀长的身影岿然立于窗前。
乌青色的墨袍从未显得如此深沉而孤寂、黯淡而神秘,几缕柔和的星光由天而降,银白色的辉波自齐整的发束间流散开来,直晕到暗影中乌黑的袖口。
一步、一步,悄无声息,一时间像是被什么勾了魂去......
烛影中闪动的目光凝于那愈来愈近的乌影半晌,一时间眼前仿佛恍然出现一汪水潭,里面一遍遍翻覆流转着那许许多多曾经的画面........大殿、禁苑、元宵夜、山林中、军营、刑场、崖边、怡茏院、隗北隅漫天繁星的夜晚......
与他相识,却并不相知;不算是孽,却也不算是缘一一只是平平淡淡。
可仅仅几面,竟愈发地刻在骨上流入心里……也愈发的忘不掉了......
静静地,她站在他身后,他却未回头。一双鹰眸直望着窗外寂静的夜色与阑珊的篝火沉思着什么.......许是天边的游魂,许是战场的挚友,许是梦中的佳音,许是时局的变迁。
同样轻轻的,静静地,若离暗自屏住气息鼓足勇气,双臂小心翼翼地附盘而上,贴着他腰间的肇革渐渐向他身前绕去。她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震颤,感受到他恍惚一刻侧目细观,感受到他心中潜藏的无尽深情与无奈………忽而间,那盘桓于腰际的双手立时被笼上了一双紧紧裹覆的温暖。
一如隗北隅夜半的山林,他的力气很轻、很轻,却在隐隐地阻着自己。不知怎的,一时间仿佛失了魂般,两只玉手忽而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衫……愈来愈紧、愈来愈紧…..…直到那覆于手背的力道终而宣布放弃。
缓缓地,她将脑袋轻轻枕上那坚实的脊背。这一刻,聆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覆裹着他周身散发的温暖味道,一瞬莫名的安全感让她突然忘记了紧张,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犹疑,忘记了心悸。
或许,她想,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心有归处吧?
只自己从不知,这种感觉,竟是如此晦涩而美妙。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至今都记得清楚。”
“他们都说是为了大哥…...但只有我知道,在勒转缰绳的那一刻,我心中想的是谁。”
“那一刻,我莫名的好高兴。”
“我以为……自己就要嫁给你了。”
依稀沙哑的嗓音虚语着秋夜的宁静,她轻轻合上眼眸,一颗晶莹的泪悄然晕湿了微醺的面颊。
她笑着,笑着,如今的自己仿佛重拾了那日的记忆……既不确定,又看不破,亦不熟悉。但若让自己再选一次,恐怕还是会毅然决然地纵马归去。
或许,这些年来骗着自己的一直都是自己……只是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磨难方才恍然清醒了、有勇气直面他坦白了-一当初自己究竟因何而放弃,因何而归去。
许久,他未发一言,只悠悠望着外面的一袭月染,静静聆听着她袅袅虚言。
“是我。”他答。
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一如当日隗北隅的静夜,若离立时惶惶不安撤开身来。
那人徐徐转过身来,在看到他的面颊之际,若离心跳险些漏跳一拍!一一那与自己一样局促不安地呈现在面前的一-竟然是郢昭的脸!
“七公主安好。”
郢昭拱手行礼,四处游弋的神色中不由得染了层无所适从的不安。
“郢将军回来了……可好?”
若离尴尬笑笑,心中却更生了几分愠意。一是为秦陌寒在自己沐浴之时竟敢放男子进来,二是为方才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说的一通胜似表白的肺腑之言全都让面前这人听了去!……但不管怎么样!秦陌寒没听到是他命不好,反正自己不会再说第二遍!
“已出城了。多谢公主保密。”
郢昭再次回礼,眼中的局促稍稍淡去。
“我是问你……可好?”
若离默默垂下头去游弋着目光,想起方才的荒唐之举,面颊上悄然晕染了一帘绯红的痕迹。
“一切都好。”
郢昭垂眸微微笑笑,那笑容却并不显的那么真心实意,倒有几分挑衅的戏谑味道。
沉默许久,尴尬一时,两相无言,他再次躬身行礼:
“将军嘱咐……近日公主莫要轻易出帐,齐王毕竟军衔不低,他唯一不敢硬闯的只这一处。”
他收了笑意却不显严肃,素日倒难得见他如此和颜悦色同自己讲话。
若离轻步移至窗边,望着枝头镶嵌的明净月色,脑海中瞬间划过很多事情。….这月色,就像弗央太子瞳孔深处的那片斑斓星河,即使经过了无数时间和磨难的洗礼却依然深邃而幽静,纯粹而神秘。
“当日……我不知是怎么了...就是很害怕、很害怕。当他们涌上来的时候,就像是洪水猛兽,仿佛要噬人骨、饮人血、啖生肉…….”
如鲠在喉,她眼中忽感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涩。
“郢昭……你说....他们还会原谅我吗?”
窗外阑珊的篝火毕毕剥剥地响彻夜色,夜已深了,巡逻兵的脚步亦轻了,各处营帐内的灯火也熄了,却唯那秦陌寒宿居的客帐中仿佛还亮着。
“当夜之事,公主不必耿耿于怀。聚众滋事的是他们,却不是公主。”郢昭掀开他刚刚携来的食盒,取出一碗羹汤递予若离:“将军料公主未饮那浆,许是不合公主口味……尝尝这个~”
接着,他故意偏过头来放低了声响:“臣总不会似将军一般有那闲情雅致去毒害公主的~”
这话看似是在关怀自己,实际还不是秦陌寒换个人“投毒”又借他人之口讽刺自己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而已!望着他戏谑的神情,若离心中一顿敢怒不敢言。这郢昭不愧是他形影不离的亲信,连素里行事都和他一个做派--本身为个小兵小将却偏要在自己这个“堂堂公主”面前占尽上风不可!还偏偏次次让自己无计可施!
尽管生气,若离还是瞪他一眼接过来饮了,毕竟总和他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最重要的是,四天四夜食米未进的自己已然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了。
“此事将军会帮公主压下去,也曾明令臣下切勿多问。”望着小丫头狼吞虎咽地饮着羹,郢昭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肃穆:“可臣下只想求一个心安-一当年的事,倒底是否与公主有关?”
虽未看他,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旁边那紧紧盯着自己的双眼。她心中不悦,又很委屈….他是秦陌寒的亲信,他的想法代表着秦陌寒的思绪与判断,他如此审视而鄙夷地盯着自己就如秦陌寒一直以来的介怀和恨意无时无刻不在与自己产生隔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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