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多久,忽闻自皇宫方向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估着时辰十有八九应是徐振了。
望着不远处的军营大门,忐忑的心跳占据了疲累,若离心知自己已无路可退。身体的虚弱让她恐惧着自己随时会倒在一片血泊中,醒来发现还是那个熏烟缭绕的暗室,还是那道灼人心魄的晨光日日荡漾在方寸窗上.......
不知因了多月囚禁的疲惫还是烈酒的沉醉,一时只觉这凄瑟的横风吹得头脑一阵阵生疼。她不知如今的自己是何等狼狈模样,只突如其来的求生本能让她心一横径直向着军营大门阔步而去。
“我乃齐王妃!我要见将军!”
一双星眸泪眼断然望着两个守门侍卫,她不知自己鼓起了几分勇气赌这一局,只是骤然言出此人,却忽觉了嗓音沙哑。“齐王妃”!一一多么讽刺?!竟是他“亲赐”的齐王妃!一-如今,也终于要来向他讨个说法了.....
想来.…他一定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活着从齐王府走出来吧......
见有人闯营,两守卫立时横械面前挡住去路。却见面前的丫头一身赤红的寝衣,蓬乱的长发间夹着枯草,毫无血色的满面满颈尽是积垢的痕迹,全身散发着牢狱的腐臭气息夹杂着浓烈的酒气,若说是勾栏妓女或是乞丐还有几分信得,可其深夜醉酒又自称王妃却是无稽之谈了:
“姑娘可有信证?小的也好去通传。”面面相觑多时,一守卫揖礼,却被若离一语喝断:
“无信无证我便是信证!可追兵已至我等不得通传!你们行行好让我进去!我要见将军!…....…”脑中愈来愈近的纷乱马蹄激起的恐惧已尽数搅乱了理智思绪,见两人手持剑戟挡在门外硬是不放行,若离只得凭着醉意愤意拼死硬闯:
“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要见将军!我要见秦陌寒!…..秦陌寒你出来!你为何不见我?!....我恨你!…...秦陌寒!…...我恨你!!!”
一时间声泪俱下,这话…...她没对徐振说过,没对徐程说过,没对肖煜说过,没对楚樱说过...…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己只身躲入了军营一连数月有余,只是隗北隅之行前秦陌寒向陛下正面求娶,只是隗北隅之夜秦陌寒身中魅毒而自己却入了帐,只是他临行沙场将自己的下半生安排给了值得托付的忠臣良将!…..……多么美好的一段传奇啊…..…可这背后的伤与恨,情与怨,又有几人知道?!
这一年来自己念着他,却也恨着他…想见他,却又希望此生再不见他……可唯一怕的,便是此生忘不了........
便是如今日般仍要为了求生折辱身份跪求于他!
两个守卫力劝不退,又怕营前伤了人,便双双扼着她的臂往旁边街巷中曳去。此时那滚滚的马蹄声已在耳中隆隆作响,心中再次燃起了莫大的忐忑,尽在刹那间,她拼尽了全身力气抽出那兵侍的佩剑,快刀斩乱麻般将两人刺死于街巷,继而提剑飞身闯入营中直奔主将营帐而去。
方才门前的叫嚣悉数被众兵士听了去,却不巧此间多为历经当年粮草断绝的守城之战险些围困丧生之人,心中多怀怨气。诸兵卒却不管这坊间传闻为真为假,只道是齐王王妃擅改战报坏了事,遂层层叠叠孔武有力的持刃兵士将若离围了个水泄不通。
眸中燃着火把上的熊熊烈火,箭上却尽是血滴垂下的寒月冰河。她不知此时何来杀意,却只莫名心悸着心前身后的阵阵马蹄--她想要见到他!就在此时!必须见到他!一一牺牲多少鲜血都要见到他!
哪怕一眼!哪怕遭他拒绝!哪怕回到那阴森潮湿不见天日的暗室了此残生!哪怕因这一眼万年而殒命!一一但在此之前,自己必须见他一面!一纵使不为别的,只为了心甘!
或是因了凤麟天性的嗜血,或是因了求生本能的直觉,或是因了恨,因了怨,因了这几年来被推入棋局的不甘,五支瘦削的玉指渐渐握紧了锋利的剑。
这一晚,她不知杀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也无暇想往生事,思未来事...她只记得那许久未碰的刀剑今日舞得甚是痛快,似有淋漓的鲜血混杂着泪水洒遍了夜空,而自己提着镶满月光的尖刃斩杀着前世的怨与余生的恨..…无数个他仿佛就在面前!穿着甲,提着刀,持着剑……自己要杀他一千遍斩他一万遍!自己要问他为何这许多年来向他索要一句真心实意的答案会这么难?!
忽然间,面前恍然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未穿甲,未佩剑,只双臂附背岿然伫立于面前。
颤抖的双臂久久悬于空中,垂满泠泠晶泪的眸子直望进庞歧一如既往沉稳冷静的瞳孔,那剑锋悬停的乌色血水一滴、一滴落于他沧桑的颈上,挽歌着辜负了一世心血的浇灌而枉死今时的英烈。
面对这位长者,一瞬清醒召回了善念,望着他的眸光,她莫名寻到了一丝安然。冥冥中,她相信这个人的眼睛,相信这个人的坚定,相信这个人的判断。此时的她就如莽撞下犯了滔天罪的孩童般惶惶无措,但他的出现莫名的让她心安。
那月下闪着骇人幽光的沧眸无声地告诉她.....
这场仗,该停了。
“军报之事将军自有决断,岂可轻信坊间传言?!尔等学武持剑是为上阵杀敌保家护国!今却以沙场伐敌之势威逼一我国女子!大丈夫胸襟安在?!岂非令我三军汗颜?!”
声震四海,威响八方,庞歧一席话令周遭团围的兵士渐渐收起了剑垂下了头。
“尔等各司其职!擅离职守者一一军法处置!”
庞歧直视着若离的眼神如此坚定,但冥冥中,她仿佛看到了隐隐泪光在那寒月下闪动。
终于抑不住了满腔的恐惧与无助,两行清泪瞬时夺眶而出。随着手中利剑“啷”的一声落于青石板上,那赤蝶倏然跪伏于地失声痛哭起来......
这泪中,有愧,有悔,有恨......有终而求得生还之激奋,有再无旧日烦扰之感怀,有对命途坎坷之怨怼,有为“天命难违”之不甘…...有无奈夺人性命踏尸而上之愧疚,有不知今时今刻该何去何从之迷惘与惶然难安.......
如果当初有的选,自己宁愿当日寿宴没进过大殿。
也没见过那双久久凝望自己的溟泠之眼。
一时间,忽而众人纷纷仰目望向天边........
一轮血月正挂在远山之巅。
军营上将军帐中。
幽幽几盏红烛映射着斜光,照得帐内一片通亮。
书简满案,悬笔点砚,方历经大战的秦陌寒端坐案前,凝着卷中文字的眸中却满是疲乏的血色。一瞬恍惚,那竹简上的翩翩墨迹仿佛忽而晕染开来,又一时交织在眼前,渐渐变成那远观一掌推散的残局......如今却徒留了凌乱的黑白相间.......
有些事,他不知是对是错,如今心中却莫名空了许多…有些人,经身来来去去,他们各有他们的归宿,自己却不愿过多招惹…....然而有些面孔,在心底扎了根,时过境迁,便已然记不甚清了…..那大殿上旋转跃动的霓裳羽衣亦不知何时逃离了梦境……它似乎越来越远了.......
“禀将军,齐王妃求见。”
忽闻军侍来报,秦陌寒未抬眼,笔尖却下意识停了许久。不觉间沉落了眉梢,他凝目静思一刻低言:
“不见。”
墨染的狼毫再次流转于简册,他眼中一如既往的沉静未增半刻波澜。
“可…将军!王妃持剑伤了数人,直言要见将军!….…且庞将军……亲自引来!”
那军侍吞吞吐吐游弋着目光,新调任来没多久,他亦不知将军和这小王妃有何等恩怨,自不敢多言。
“他到底还是插手了…....…去吧。”
秦陌寒深深吸入一口气又吐出,继而凝着字迹轻摇着头,一帘无奈的微笑挂上一线薄唇角。
过不多时,余光中的帐门处依稀出现一似曾相识的纤纤倩影。他却仍全神贯注于笔下的卷牍。
“齐王王妃……参见将军。”
未晕虚气轻似云霭,口齿微漾薄如清莲,深垂着头屈膝见礼,她未敢瞧他一眼……这张盼了一年又恨了一年的脸...…此时忽而看见,却倏不知何颜以对了........
然而正此时,数步之遥的案前,笔锋仍不急不慢,流畅和缓地游走于简叶之间,他亦深垂着眸,嗓音一如既往的深沉而悠然:“楚姑娘身在曹营心在汉,齐王要罚,怪不得他。”
“想来姑娘当年因七公主私逃得以嫁予齐王,也算难得的机缘,又何必留恋我一区区故人呢?”
阔扬臂轻点墨,气定神闲的瞳孔中仍无半分波澜。
“回将军的话,楚姑娘去了。”
余光中的身影幽幽沉言,他凝蹙的眉间第一次染了些许熹微的震颤,此时他方明了如何之来如此异样之感!一一这明净如泉的嗓音似曾相识!是那一年前的故人!是无数个沙场星辰下无端搅着思绪扰着梦境的倩影幽魂!
渐渐地,他抬起眸.......
他望见她......
一袭似血红绸垂地,遍身如柳璎珞飘摇,蓬乱的乌发丝丝缕缕垂在苍白的额角….…血水与尘土沾染着薄纱,眼中满是熠熠泱泱的红烛柔光,如玉如泉的臂上满是皮开肉绽的灼伤……这眼前的景象,无一处不在重重捶击着他心底深处那空乏的角落.......
或许,在那个僻静地方,一直有一个未知的角落为一个未知的倩影预留着……只是今日透过这双出淤泥而不染的明眸,他方明了那个影子竟是她。
静望着她,未言一句话,他眼中似有晶莹的泪滴凝滞了面颊….…不知是惊、是喜、是愧、是怨、是怕、还是悔.…只是在这一刻,仿佛这些时日征战沙场斡旋朝堂所失的血与泪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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