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正堂。
已过晌午,各式礼具早已齐备下了,茶也换了十余盏,小令氏令瑶儿和小郡王徐斌立等多时不见人来,却又不敢暂先回去,便自破了规矩,先行落座歇下了。此时二人正倚在朱漆藤木椅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漫天遍地的银装素裹发呆。
先前来时,二人只道这小公主在外寄养多年,思着一应规矩礼仪应是不甚苛责,便也觉无甚重视,小令氏更是见着天冷,便把小女儿徐瑾萱留在了内院。此时却未料新夫人还未见面倒先摆起架子,心中自生颇多怨言,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下人们颇多乏意,又多几许怨意,各自或倚着墙,或席地而坐,私下嘀咕着新夫人不知礼数,更其嚼起新夫人和太子、秦陌寒、肖煜的闲话,传来传去话风也便变了味道。却未料到这许多闲言碎语此时正乘着刺骨的寒风,隔着一道门廊飘进了渐行渐近的若离耳中。
听闻下人无端嚼起大哥的舌根。总让人心情不快,若离冷下脸默默行着,却不知觉加快了脚步。
入了正堂,最先注意到她的是小令氏,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一个激灵起了身,还未来得及多细看一眼便已踱着碎步迎上前来拜礼,那一脸刻意的笑倒像极了初见时的徐睿。
堂中霎时间鸦雀无声,各人也迅速回了各自岗位,不敢多言一个字。
“大王妃可算来了!妾令瑶儿参.…”
正曲着身,垂眉落目,行礼方至半,却一个眺眼瞧见面前站着的冷面清霜的“王妃”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小令氏似忽然失了语,哑口无言地盯了若离半晌,满脸的笑容一时间全都僵在脸上
前头费尽了周折却只打听到昨夜新婚庐中令落了重锁,还当是什么令王爷宁可折了名声也要金屋藏娇的珍宝!却未料竟如此年幼,想来也长不了小郡王几岁,自己上赶着于她行礼倒像是自降了辈分,他日还不得让她踩在自己头上行事!一时犹豫着,又气自己方才莽撞行事未看清楚,小令氏自行收了行至一半的礼,朝若离献媚笑着化解尴尬。
“我准了么?!” 若离冷言。并非刻意挑衅,只是不甘于让她当着众人下了自己脸面。
那小令氏倒一时惊了,双眼瞪得滚圆盯了若离许久。若离也不服输,倒冷颜回目凝望着她。
直到被逼得两眼泛着滚滚泪光,双唇频频打颤几欲哭出来,小令氏才极不情愿地板着脸迅速屈了屈膝,却不觉随着长睫一颤,一行泪染了姣好的面颜。这礼行得虽敷衍,若离却不想再苛求下去,毕竟自己也只是为逞强争一口气,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至于第一天便结了怨。
但更重要的,是她从她的眼神看懂了………小令氏多年不衰的荣宠是有原因的!
作为妾室,这小小的委屈别人受得她却却受不得,大夫人之死就连牵涉了殷氏也没牵涉到她,足见徐振已将她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而多年荣宠不衰,服侍经年,至今却仍只是个末位妾室,足见她无争抢之心…….与其说无争无抢,倒不如说根本就不用争不用抢,因为她有这份底气和自信!
她作为末妾却管着家,女儿怕冷便自行决定不带了来,未等人来便擅自落了座,更是面对着堂堂当朝公主都不愿低头,她这几分胆气并不是凭空而来!--除非有十足的底气让她信着……信着无论她做什么出格的事,只要不超出王爷底线,王爷都会视若无睹。
她不是徐振的至爱便是知己! --这是若离对她的第一印象。若离自知如今在徐振心中几斤几两,自己更没有必要揪着不放往枪口上撞。
她却不甚恼,因为方才她看到,她的眼神很干净,如湖水一样的清澈………虽蛮横了些,却也是有什么便说什么做什么,是个毫无遮掩的真性情!教人不得不生怜,也不忍不宽恕。
自然,若离也无丝毫妒意……
别家事,自与己无干。
她遂垂下头轻然一笑,未言任何,转身向着凌云高阶的主位上走去。
小令氏红着眼眶,满脸委屈地望着那慢慢升上高位的背影--她认出,那是王爷几十年来视若珍宝的白狐皮!!!自己屡次求取未得,如今倒让这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抢了先………..小令氏心中更是不快,只能强硬忍下这口气,恨意醋意却全都写在脸上。
若离沉着镇定踱着慢步升了阶,一个潇洒阔绰的转身,正襟危坐,稍稍抬臂,雪白的狐裘扬了风,在空中环着身绕了一圈儿,又飘飘然正恰覆了全身。不似王府正堂见礼,倒似正殿朝堂审案,各人皆被这圣女自带的宏大气场震惊,也各自后悔着先时未见不该轻视一眼。
然而,若离心中却并不平静,但此时不得不佯装镇静慑住场面,日后才能让无端的是非少来惹上自己,才能在必要时躲个清闲。
她仍铁着面,望着阶下井然有序各司其职却又各备惰怠各藏私心的一千人等,方觉始悟父皇常说的那句:“高处不胜寒”。
依着礼官报邀,先序拜礼的是小郡王徐斌:
“长子徐斌见过大王妃,代次母殷氏邀问王妃妆安。”
三揖三拜,稽首纳地,敬茶礼茶,举盏过顶,按部就班,毫无拖驰倦怠,亦毫无错处可寻,若离却从他不甚欢悦的面庞和始终低垂着的炯炯赤瞳中看到了愤懑和不甘。
“殷氏王妃可安好?想来前年我为采.……”忽而想到采菊,默默然一阵恍惚。若离垂下眼帘,无神地望着手中青瓷杯盏自凹盖缝隙中缭绕盘旋的烟雾,抿抿唇改了口,“前年秋鸣夏蝉,在殷政殿便听得锣鼓喧天,想来必是位仙子嫁了英雄,今日欲得见却犹抱琵琶半遮
面……”兰指扣盖,悠悠然理着浮叶,若离抿了口茶,清香甘暖入肺腑,“倒不知……是想见,还是不想见。”
“近……”那孩子正欲辩驳,忽想起来时殷氏再三交代的话,遂再次揖礼,语气也平和了许多:“回王妃的话,近日次母忽染恶疾,不得起身见礼,还望王妃宽恕。” 一应请罪礼仪未少分毫。
“你也是个有锋芒的人物儿!又何必藏着掖着?” 若离来了兴致,朝他善意微笑,看到他,仿佛再次看到了一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枫泾,只是眼前这位,多少有些被是是非非污了心性。
“代问殷王妃妆安。”她仍朝他笑着。
“大王妃折煞次母了,次母本为侧姬,怎可以大妃相称?”他又一次恭敬行礼。
这话倒是惊了若离,现下倒是越来越看不懂这母子俩了。不知这话是他自己说的还是殷氏教他说的..…若是殷氏教的,足可见殷氏保全自己之心,可堂堂莲妃--听说萧贵妃失了舌头之后,已渐渐代掌后宫 --之外戚,又有各宫娘娘做后盾,她何至于沦落至如此委曲求全的境地?……但若是这小郡王自己之意,可见他对这寄养的母亲也并不十分认可。这表面上是在恭维自己,维护自己的地位,私下里还不是为给已故的生母芪氏大王妃正身立威?
如若果真这样,面前的这个看似年龄不大,还处处循规蹈矩的孩子还真是不容小觑!
若离失神地望着他怔了片刻,僵硬地勾勾嘴角:“不说这个了!今儿下午来我这罢!父皇来驾,王府各处皆要张罗布置,若想躲个清静,我那儿自是个好去处!\"
若离忽心生一计,她要让徐斌看到一些事……她要让他自己意识到一些“真相”--那些和他设想中截然不同的真相。
那小郡王倒是机灵,寻着辞婉拒:“正因要张罗布置,想来大王妃那儿才是最忙乱的,又怎有清闲可躲?况次母病.……”
这话倒是引得小令氏瞪圆了水汪汪的双眼,一个猝不及防的扬神望过来。来了宫里的,她最担心的就是丢了管家权。
“你且信着!……”未等徐斌辩解完,若离便一言打断。若真等他说下去,不定那小令氏要恨自己恨成什么样子了!
“……今儿个下午……我那儿自有清闲可躲!”若离饱含深意地回望了一眼令瑶儿,又移回到小郡王身上,“我们初见面,还请小郡王予个薄面,我且与你说说宫外的事!” 她思着,依着徐振谨慎的性子,必少让他出府,这兴许能吸引到他。
不过话既已说到这份上,若离也恭敬退让到如此地步,便是逼得徐斌不得不答应了。他只得颔首应答。
退前又毫不含糊地三揖三拜回礼。
次礼属小令氏。
每叩毕一礼,小令氏便满脸无辜又可怜地翻着眼皮抬眸望着若离。不得不承认,从这个角度,自己若是男子,当真险些要被勾了魂去!
不过,她的确赢了。
她赢在她的真,那让人见之犹怜的真………不似佯作的矫揉造作,而是身份低微命途多舛却还自顾自地珍存着自己的一份孤傲清高。她向往权力,却不刻意追逐权力;她珍视爱情,却不过多奢求爱情;她拥有一份底气,却从不拿着王爷来说事;她已坐怀一隅之地,便再不奢望满园春色.....
若离不尽看得懂她,却知她对自己存着几分敬畏,又依着年龄辈分不愿行礼,脸面上挂不住还落了多年积攒下的地位。
若离不尽理会,便次次饱含深意地笑着回目瞧她,却未言任何免礼的话,小令氏一次次饱含殷切希冀的窥望又一次次沉下脸落了神色,只得满面委屈地敷衍再拜。
前后不过几道程序,却足足磨了一炷香的功夫,待她不情不愿地敬上茶来,若离一瞧,心跳差点儿漏跳半拍!--里面毫无茶香,竟全是浓稠的红色浆液,还浸着一条不知是死是活的血色蜈蚣!!!
若离一时面色惊得惨白,若不是方才手上冷得僵了,险些要将盏摔出去!却一抬眼,正对上小令氏和小郡王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自己,倒像全是无辜的了?!……不知怎的,若离忽而想到了殷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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