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英氏乳母进来,见几个小的边干活边嬉笑,训斥了一番,便令人寻了托案,带了落红的白喜帕去回禀老夫人了。

“奴婢英氏请新夫人晨安。”初次见礼,她恭敬地跪地俯首。

若离却未理。

她望着妆镜中的自己,正恍惚着………昨日,牵红时那高冷傲慢的身影,那不由分说携扼住小臂的如此熟悉着的温度,那不顾礼法径自弃了红英携手迎向殿堂的果决狂放,那一次又一次撩拨起自己内心的涟漪又如此默契地回应着的一切一切,一点一滴………还历历在目……

好像他..……好像他….…

如此像…….…却为何…...

不是他…..?

自己怀揣欣喜和期待而来,他却早已安排好让自己抱着失落和愤恨而归.....

此时……有些无助……有些委屈………有些怨怼…..

有些想哭。

她紧咬着唇,朝露般晶莹的泪珠却已然映着朝阳燃光,携着一辉赤焰划过面颊。为她绾髻的两个婢女见此面面相觑,却谁都不敢再多言一句。

“老奴来替殿下绾发。’

那英氏乳娘径自起了身,回身摆摆手,众人会意,便尽皆默默依礼退了出去。

她自理解若离的心境,昨日庐内的种种纠葛也听得真真切切,便特地用了“殿下”而非“夫人”,也让若离觉得好受些。

若离却仍垂着头默默落泪,自始至终未发一语。

过了些许时候,见她情绪稍定,英氏便抽出帕子为她轻轻拭了泪,试探着柔声道:

“殿下纵有诸多不愿,如今过了洞房花烛,便已然是将军府的大夫人。多少….…要在王府……立些规矩,约束下人的……”她识得分寸,屏退了人,也给若离留了体面,却摸不清这初次见面便板着脸落着泪的新夫人心中究竟是作何打算,只得小心谨慎地应付着。

她却垂着头,默然未做声。

英麽麽顿觉尴尬,却也不敢再多言,唯恐一句说不好触了伤心处,摆弄着发髻的双手也不知觉被这莫名的寂静扰得忽停了动作,自颤了两下便缩了回去,却又摇摇颤颤不知何处安放。不知所措地寻思了半刻,她便小心翼翼地颔首致了个礼,转身去案前调茶。

“他骗我。”

她示弱了。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话出了口,带了浓重的委屈和酸涩,却倏然不知自己在怨徐振还是秦陌寒......

亦或是父皇...…

英氏抬首,见她说话了,自是欣慰。

“前些日子便早定了,陛下那儿也准了的。一直向宫内言着\u0027将军府’,殿下却从未辩驳,自当是殿下属意了予楚樱姑娘嫁过来的。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料到,回来的竟是殿下……”

她一激动,眼中的冰晶又开始明晃晃地打着旋儿:

“我怎知……”

话到嘴边却戛然而止,倏然没落了神色。

“殿下以为如何?”

她咬着干涩的唇,隔了半晌,轻道:

“没什么。”

“麽麽替我梳妆罢。”

若离默默望着镜中那麽麽和蔼的笑颜,脑中却不觉回忆着她方才的话。思来想去挑不出什么毛病,却总觉令人不舒服。

那语气面上看似意味深长、诚恳真挚,偏偏话里话外直戳人心……分明是嫌怨了,字字句句不离父皇授意,隐隐冥冥指摘全是自己的错!全是自己担了自己自酿的果!是自己“未辩驳”、是自己弃了出宫的路、是自己做了最后的选择!自己自作自受还给下人甩脸色.....

徐振有二职,当初他们若不想让人误解,又何必模棱两可地处处言说是嫁“将军”!?一个“齐王”的身份足足比一个“副将”来得更气派些……究竟是父皇有意留着这漏洞来堵天下悠悠众口,还是秦陌寒有意留着回旋的余地来骗自己上钩!?

可……逃的是自己……一切责任尽可归于自己和大哥……嫁楚樱,父皇又有什么可惧!?

而他……又有什么可躲!?

她终于明白了!终于看清了!

他们….…

竟都料到了!!!

--都料想过自己会回来!!!

--无论是否确定,却都早已为“以防万一”做了十足的安排,且早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足足不会伤害他们一分一毫利益的把握!

他们二人,往日在政局上斗得你死我活不共戴天,而今却在此如此默契不谋而合地拿自己做牺牲品!

秦陌寒!……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先前是他言要娶自己,如今又凭什么把自己拱手送给别人说走就走?!!!

父皇!……自己尚且都不确定会不会回来,当时仅只一念之差!即使在那婚辇中还犹豫着心神……他却凭何能料得自己会如此选择?!!!

她忽而看清了!……看清了经了自己出宫逃往军营还一住就是几个月、经了秦陌寒在文武百官面前冷不丁地骤然提亲摆了他一道、经了隗北隅的秋夜给秦陌寒下了药却导致自己在将军帐中醒来、更是看穿了对于当夜深林中事,太子尽是寻着托词来掩盖……经了这么多事,父皇已然相信了自己心向秦陌寒!………甚至已然相信自己论身论心皆已是他的人!因此他不得不为自己有可能回来留着另一手准备!

他相信着,却也怕着!内心还不断抱着侥幸阻止着…..

他在不断试探着另一种可能.....

--那其实原本就不用试探,而本就是事实的可能--

自己和他.....

本萍水相逢。

如此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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