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后,若离在楚樱的精心服侍下洁了身,倏忽间惊异,不知是秦陌寒有意保护还是那些人武艺低劣,自己全身上下竟无半点伤痕!

她望望镜中憔悴得都不似这般年纪的样子,遂唤楚樱束了发、重新染了妆。无了满身的血腥味道,俨然一个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白皙的肌肤映着午时温暖而不炫目的阳光如水仙花蕾般的柔和妩媚,唇畔轻逸的色调伴着淡淡的蓣花蜜香味如清晨露汁般的娇嫩欲滴,优美的睫弯在窗间徘徊的光晕中闪动,如两只凌凌扑朔的蝶,神秘的频率搅起旋流的空气………又不知去向何方……

她笑了。

望着望着,想到要随他去了……笑得甜了,娇羞了….

宛如一朵出水的莲,清新脱俗、淡雅自然,唇畔迷人的轻弯勾勒出优美的弧线。

至此,一切都不存在了!……回宫后经历的种种、臆想中今后要面对的种种………都不存在了!那些曾经以为将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事物、人物、那些曾经努力逼迫自己去适应的生活、环境都在昨晚的梦中化作了一道淡淡的影子……化成了茶余饭后的轻谈、甚至足以一笑而过的样子……

她不知是什么力量吸引着他放弃既得的一切带自己出宫……又是什么让他自从儿时便一直守护着这份坚定………但是她心中--却莫名的信赖、安心。

“将军未和公主一同回来吗?\"楚樱收拾着衣物,她自己也不知为何突然关心起将军来,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若离这才想起秦陌寒来,不知他受伤了没有?他既已认出那个人是谁,为何偏要追去?难道……他在躲大哥和父皇?可他又为何要躲!?......

关于他,她有太多的不解,但此时,却不愿想任何了……想来出宫后,与他也不会有再多交集了

吧……至于那些秘密--也将永远地封印在未知里,慢慢的随时间变淡变远,直至散了、无了……….

甚至他这个人......

多年以后--

或都是一个分不清是虚是实的缥缈幻影了罢.......

“应是寻刺客去了……你去探探吧……平安回来报我一声便好。’纵使有千般未解的事情想问,她却不想与他再有过多牵扯,他此番不知目的地偏袒大哥总是让自己徒生不安。

楚樱不觉加快了手下的活,匆匆忙忙地收拾好衣物便二话不说地出去了,这一切,若离全看在眼里。

她望着楚樱匆匆出去留下的帐帘在风中急剧拍打着门框……

若有所思。

这几日过得清闲,小帐偏僻又无人问津,自从楚樱回来报了秦陌寒平安,她便接连几日呆在帐中再未出去。她有些怕……怕再听到什么转折的消息....

枫启然和契凌王时不时邀她去狩猎,她却无心,寻着各种借口一一回绝了。奇怪的是,斯琪萨一次也未来过,只听说循着旧例她会在自己嫁去将军府邸之后的一月内准备婚仪……转念一想那日晌午的对白……却也不怪了。

不知不觉秋狝便结束了。斯琪萨虽只预设将军妃妾之位,隗北隅王却对这桩婚事极为看好,前晚热情地举行了盛大的饯行宴,第二日清晨车队便上路了,而今时随车护驾的……却不是秦陌寒。

此时若离正坐在颠簸的马车中、趴在窗前迷茫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原野,沉醉在这片空旷和静寂中…….脑中一片空白……

“公主可否实言相告……将军………如何伤的?” 楚樱犹豫着,断断续续地连着话胆怯地试探着。她自知以她的身份境况不该关心这些。

“他伤着了?”若离疑惑,当日并未见他有伤,即使到最后一刻拥抱着他都未发现。

“可不是!奴婢去看时,左颊上如此长的一道漓祭刀痕,险些穿了眼!那鲜血还直淌呢!”楚樱有些着急。

听闻此话,若离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当日的刺客用的全是羽箭和短剑长戟,却唯独没有用刀的......漓祭刀的痕迹极易辨认,为番北独有,想来这刺客若真是二哥的人便更不会有……不过看楚樱紧张的神情倒不像是装的………

那他的伤.…………又从何而来?

他只身去追二哥……那后面的事………自然只有他二人知道!

内心忽然莫名搅起一丝波澜,有些惊骇,又有些担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说好要离别了,又每每放不下........

“或是……当时混乱,我未看清楚………”她寻着话辩解着,“宫中有些治伤的药,都是母后留下来的,效果极好,回去你拿给他!”

“嗯……” 楚樱不明就里,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不再问什么。

过了半晌,车队穿行在山路上。一面是茂密的丛林,一面是高悬的山崖。若离倚着窗,静静地望着悬崖对面光秃秃石崖上依稀攀崖而上的几棵翠柏,望着望着……便出了神。

“楚樱……”她轻轻唤她。未得到任何答复,但她确信她听到了并预测到了什么事--因为她在静静等着。

“我把你嫁予他……”

“你可愿意?”

她未回头看她,只给他留了一片空间独自认真思考。

“将军可知道?”身后传来楚樱的问话,只是并不坚定,还隐隐带着些悲情。

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乎什么 --她担心秦陌寒想要娶的本是自己,她担心成为别人的替代品……

“知道。”她坚定诚恳的话使她安心,却又让她的内心更加徘徊。

“所以……你可愿?” 若离收回身,一挥手将窗帘降下。此时车内无了灿灿的阳光晕环,只剩了二人在黑影中对面相视,顿觉空间狭小了许多,内心的距离也狭小了许多。她不容她再躲避目光,自己的婚期近在眼前了,自己需趁早物色一个可靠且真诚的人入将军府。现在………该决定了!

楚樱默默垂下眼帘,她在认真思考着,目光却呆滞茫然。许久,她咬着唇轻声答:

“我不知道。”

眉梢微蹙、目光游离彷徨、茫然无措。

若离看到了她的犹疑,但此时却倍感欣慰。这比她痛快地答应更让人心疼….…她知道当初是自己误会了,楚樱本不是他的人--确切地说,她不确定自己是谁的人,便只能尽靠感知了………如今看来,至今她仍不确定…….

“我舍不得公主……”

“可是我……我好像……”她越说越怯,越说越不确定。

“越来越担心他了……”

她真挚地望着若离,想要从她眼中得出确定的答案,却什么都没有。她继而垂下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半晌、她默声道: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

若离望着她游离扑朔的眼神,却无了话。她想,自己是懂得的!她现在的心境就仿佛当年自己在玄灵寺对大哥的心漾一般,茫然无措.......却莫名希冀期盼着什么…….

“没事………你多想想……不急着答!”她以真诚和善的微笑安慰楚樱。继而掀开窗帘再一次趴在窗上望着窗外。却不知觉刚才过了多少时间,现在已近京城了,已偶尔能看到零星的商贩沿街叫卖。

身后的车内,楚樱一直无再多声响。

直到车子驶入皇城宫门的一霎那,她才听到身后的轻然之音:

“或许……时间……会让一切好起来吧……”

她笑了。

她从未如此坚定地看到自己和大哥的未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地成功了……再无什么可以阻碍可以羁绊了!

但愿真如她所说,

时间--

会让一切都好起来..…

多年之后,

秦陌寒与她...…

无情亦有百日恩。。。。。

而自己与大哥..……已至天涯。

笑谈往昔,相倚尘暮…..

共赏落日归处。

回宫后的一个月,若离未出几次离显宫,少数的几次请安也是随后宫娘娘们一同,结束后便早早回宫,再无多逗留,也无人看出什么。她自知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持低调、不招惹是非、不结恩不结怨……一切自然便好……

不知不觉,一月的光阴便过去了,明日晚便是大婚。此时若离正茫然望着窗外想着自己和大哥的种种,手中紧握着暗器上取下的叶刃、下意识地在母后留下的青铜麟铸上刻划着……….由于想得入神,也未注意手下的动作,不多时便将那青铜划得满是密密麻麻的浅痕。

这些痕迹就仿如自己如今交织盘绕的思绪,毫无端倪……自己想要看清他身后的秘密!--那注定与母后有关的秘密!如今却失了机会……

也或许--从未失了机会!

只是自己为一己之私却步不前不再过问........

她不知此次自私任性的选择是对是错!她不想辜负母后!不想辜负自己回宫的唯一目的和夙愿!

可她真的怕!--怕这一切秘密的澄清将以自己的命运为代价!

她痴痴地望着满是创痕的青铜,思着思着,便刻出了半张金色的假面,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纹迹。

“楚樱!把这个给他送去

吧……” 她没说理由。说实话,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因自己受了伤吧……又或许,只是想还他这份恩吧……

他与母后究竟是何种情谊自己不想过问,也自知内心终究承受不起过问后得到的结局。她只想让这块青铜给他留下一些唯美的念想......

无论这念想属于母后还是自己。

楚樱的眼神显出惊异,若离在即将随太子出宫之时还亲自刻了假面赠与秦陌寒,她自觉不妥、心中也有几分不明不白的介意,却还是应着,接了东西便去了。

若离独自用了晚膳,见楚樱还未回来,便未唤一人、轻悄地出了离显宫。

或许........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再看看这宫殿--这母后曾经住过的地方……

但此时,却莫名……却无甚多留恋了。

.……….至少不似上次那般留恋了。

因为那唯一留恋着的……将随自一同上路了!

他在--心便安了。

她沿着巷子穿行,忆着过去种种,那淡淡的留恋味道却始终无法压制内心对未来幸福的无限憧憬。那阵阵总是在不经意间莫名而来的喜悦攀上眉梢,令她不自知地脉脉含笑。

对面过来三五个宫女,领头的正是御前侍奉的珊儿,她是当初从太子府出去的人,一直如亲姐般当真为着若离好。她依着礼仪跪地行礼,若离忽感鼻尖发酸,她刚起身便被若离抱了个满怀。

她犹疑片刻,也不顾了旁人的猜忌,抬起手温柔地抚着若离冰凉的脊背………透过单薄的衣物,她能感受到这小小人儿遍身透出的寒意。

若离什么都没说,只依偎着她。过了一刻,珊儿趁机隐隐凑近了她的耳朵悄声道:“明日公主需循例执婚仪、着锦饰,奴婢会照看着楚樱姑娘在他处着了相同的,侍毕后公主寻个借口撤下人便可…….离显宫外西南的凌英树下栓了陛下赐的快马,上面备了乌色的斗篷,公主执此御令无人敢拦的……..太子殿下在宫门候着,公主别误了下钥便好……” 她将一块御令交到若离手上,从她紧紧环绕的臂弯中抽出来。她冲她微笑….…那笑是安慰、是鼓励,是承载了自己不能实现的愿景的祝福与希冀。

她驻足。

远远望着珊儿三步一回头离去的身影,她笑着..……笑着…..

眼中却有晶莹的东西滚滚闪动。

待珊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边缘,她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身边经过的高墙红瓦、草木陈设从来都无如此灵动过,每一步引着逝去的故事扣人心弦,每一物映着夕阳余晖熠熠惹眼。

不知不觉,她已行至那日险些被枫若青逼落的湖边。恍惚片刻,正欲移步,身后忽有人叫她。

“若离?”

正是凉亭传来的!当日被五姐威逼的一幕幕似重新浮现……她也是坐在那凉亭叫住了自己!

她当是枫若青,因为她经常来这……听闻她母妃的遗体便在这湖底。若离怕她故意寻衅报复,只做没听见,不觉加快了脚步继续走着。

“七公主!”

她这才驻了足,待后面的人近了些,她才听出是睿姬的声音。

若离转身向她行礼,未料到她竟也只一个人出来。徐睿微微笑着回意,忽念起当年初见时自己还莽撞地向若离行着礼,顿生时迁境移物是人非之感,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公主......”

“要走了?”

她垂着头,轻声问,又不像在问,只默默地陈述着。

若离有一刻的恍惚,但还是抱着侥幸:

“是啊………”她咬着唇随和笑笑,“婚事………岂是我能拒的?”

“着实不一样了……”徐睿垂下头,眼中有些遗憾,却仍笑着。

“两年了。”

“如今……小公主与我说话.....却也隔了心了……”她无奈地苦笑。

若离心中猛地一震--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出逃的事!?她此番来又是做什么!?

既然话已说开,自己也没必要再笑脸相迎了,似所有的激愤在一时间涌起,紧绷着心弦,她立时严肃起来:

“你阻止不了我!”

她隐隐感觉到不祥的预兆,像是什么被侵犯了一般警惕而质疑地望着睿姬,眼神中的坚定在夕阳落入远山的最后一丝光韵中散发着莹莹异彩。

徐睿随和笑笑,“公主为何要走?”

见若离不答,她又追问:

“公主到底是在逃命………还是在逃婚?”

--像一锤重击打在内心深处!

的确,自己从未扪心自问过出宫到底为了什么!或许他时若得了此机会还会掂量轻重犹豫一二,但此时的婚姻却在瞬间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这--或许是自己始终不敢面对的问题……怕自己没有答案……怕自己莽撞地决定出宫本就多半是为了逃避这场婚姻....…!

“如今看来………不都一样

吗?” 若离垂下头,她不想过多纠结于原因,只愿寻着那能够摆脱一切又得到一切的美好结果而去。

“公主觉得这宫中………只可嫁一人吗?”

若离忽抬眼狐疑地看着她的双瞳,在这之前,一直以来,自己都以为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却没想到她竟也在高超的伪装下暗中酝酿着什么,直待有朝一日在这关键时刻掀一掀波浪扭转乾坤!

她惊骇地怔怔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妾弟………齐王徐振……公主可倾心?”

见若离仍张着炯炯之瞳望着她,睿姬补充道:“妾弟素来属意公主,只是未得面缘罢了。只要公主还未嫁,一切就都有转机。\"

若离知道那齐王徐振虽在秦陌寒手下为武将,却是太子党中人,睿姬也正因如此才以为得了很大的胜算,她料定了自己会不惜一切帮大哥!

可自己有自己想追寻的!只想自私一次!--这次,自己不能放手!

“我和王爷素未谋面,与其如此折腾……我还不如嫁了秦陌寒!”若离婉拒,她从未见过齐王,只去年他娶侧妃时在殷政殿从枫泾口中听到了一声传报,过耳即散。他在自己心中只是一个名字罢了,如今都快忘了有他这个人了。

“谁都不想折腾,可公主嫁不了将军!”睿姬的话如此坚定,似另有深意。若离静静地等待她的解释--那些自己一直以来屡次相问而不得其解的答案。

徐睿继续道:“将军不敢娶殿下,王上也不敢把殿下嫁给他,因为将军有野心!”她严肃地望着若离,眼中全是警告的神色。

她不想信她!但不得不信她!她的弟弟是太子党的人,她与他们离得最近,利益面前她掂得清孰轻孰重,更没有必要骗自己!从前自己曾隐隐猜到过关于秦陌寒的种种,但由于他拒不承认,自己每每抱有一丝侥幸懒得再管,甚至侥幸地以为尽皆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而如今,从她口中说出……她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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