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北隅的秋夜无比的宁静,漫天繁星之下,辽阔的原野旁边是茂密的山林。丛间溪水潺潺,枝头秋叶飒飒,清新的水雾缭绕在山林间,将枝木和香草的清甜味道传递向远方,为这静谧的夜减了几分萧瑟肃穆,却增了几分安详温馨。

脚踩着山林中遍地的秋叶,“咔咔”的脆响由于夜的寂静显得格外鲜明,沙沙的瑟风随着越来越疾的步伐划过耳畔,此时却像耳鬓厮磨窃窃私语般美妙悠然….

很快!很快就要见到他了!

很快!很快就要同他一起旅迹天涯了!

再也不用日日担惊受怕,再也不用处处守着礼仪摆着架子思考着该不该说的话!再也不用花心思揣度他人脸色、暗自争辩着什么是与非,不用时时活在如针刺般的唇齿谣言和梦境下频繁闪现的刀光剑影中…......

但最重要的--

是上天把他赐予了自己!

这多少个日夜梦寐以求的礼物 --竟然在不经意间近了自己的身!又在不经意间一步步实现了自己的夙愿!

很快!再也无人阻拦了,天下皆信的谣言也不足挂齿了!那多少个世代对圣女的诅咒--至少在自己看来那是诅咒--也将永远地散了!

这恩赐来的太突然,甚至有些不真实........

就如.........

就如他说晚上在篦芦坡等着自己的那句轻描淡写的话.....

就如现在身处的….

这片杳无人迹的幽深枯林......

夜,黑得令人胆寒,风,冷得着人心颤。

林中静得可怕,只听得不知从哪传来的娟娟溪流击打岩石的呤叮声响,细密的枯枝遮挡了满天繁星的光亮,时不时几只寒鸦扑棱着翅膀袭掠而过,发出几声刺耳的清啼。

她开始有些孤单,有些紧张,有些恐惧,甚至有些后悔……

她后悔因了一时激动失了理智,后悔莽撞之下一个人都没带、甚至一个人都没知会便孤身一人跑到这深山野林里来,后悔不曾静下心来回想他一次次的决定……回想那句话是否仅仅是句轻描淡写的安慰........

她有些失落,内心不再如方才那般坚定了。此时静下心来回想,着实是乱了,一切都乱了!……当时只顾脑中一片空白,以致做了傻事都不自知……甚至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脚步愈来愈慢………直至停住。

她甚至肯定了:这里无人。

一切--皆是自己臆测罢了。

她默默垂下头叹了口气,此时失了一切强大意志的支撑顿时感觉寒意入骨,她不由得紧紧环抱着自己打了个寒战。

她准备转身回去,刚一抬眼,忽见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个高大的背影!

他披着落地长风,屹立在幽幽黑暗的萧瑟寒风中,依旧巍峨庄严。那满地的茫茫白叶反射着枯枝间透射的皎月寒光,映得那身影显出凌厉冷峻的威严。

是大哥!

她第一眼便认出他!

的确,在如此沉夜……也只能是他了。

她笑了........

夹杂着泪水,幸福地笑了……

不知是因这透骨寒意的力量让她急于求一份温暖,还是这静到窒息的野林孤夜引得人欲泪流心颤,或是这已失落到底的心境突然重燃希望,初时的那份疯狂、那份激动、那份冲动、那份欣喜和无所顾忌的热烈情绪--尽皆在一时间涌上心头即欲喷薄而出!

她不由自主地向他跑去!

愈来愈快、愈来愈疾.….…

枯叶毕毕剥剥地在脚下接连碎响,耳畔快速掠过的风夹杂着突然汹涌而出的泪水在颊畔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她笑着……始终笑着......

她冲上去拦腰抱住他!

在接触到他高大身体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他的体温袭遍全身---那是在这寒夜中唯一温暖!………如此舒服,如此踏实,如此依恋……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他的身体由于警惕下意识地微微一颤,他稍稍侧首望了望她……然而,她却将头深深埋入他坚实硬朗的脊背,贪婪地吮吸着这份得来不易的温暖。

方埋下头去,倏忽间,她望见他默默收了袖中还露出一个刃角的匕首。

“是我。”

很轻、很静.….….

她欲让他安心,声音却很细。像是呓语,又像是鹂啼,她不忍打破夜的静谧。

她渐渐环紧他的腰身,她感到他双手覆上自己死死扣在他腰上的手想要拉开但未成功。她知道他没有用太大力气,因为他--并不那么坚定。

“别动……”她以不同以往的语气娇嗔地轻轻唤他,默默攥紧了手掌下的衣襟,双臂又紧了几分,整个人恨不得立即钻进他身体里去汲取那份渴求已久的温暖……她感到随着手背上那股温暖覆盖的消失,那道温柔推拒的力量也不见了。

他终究……不再拒了,不再避了.....

此时,

无比地安心。

从无如此安心。

自己和他的情谊--终于可以不掺杂一切干扰地重新开始了!终于可以认真地共同畅想未来、而不必时刻担心那将是虚假空幻的梦境了!终于可以毫无杂念地许下誓言并坚定地信以为真了!

她不知过了多久,只知很久--久到她的手不再冰凉了,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和他同样的温度,他才沉着嗓音默默吐出两个字:

“是我。”

很淡,很冷,很深邃……却很空。

…....幽冥般的空……..

秦陌寒!!!

她倒吸一口凉气,立时下意识地收了手、接连快速地退开几步,整个人惊慌失措地愣在那里,哑口无言地望着他如释重负般地从容转过身。

一对上他深邃空洞的幽眸,立即如往常见他一样,修长的睫毛不知所措地扑朔忽闪,反射性地垂下眼帘垂下脑袋,紧紧咬着唇躲避着他犀利的目光,惊惶紧张的样子足足像一只犯了错的娇小驯兽,安静中蕴藏着灵动,楚楚之态令人顿生悲怜。

此时的气氛出奇的尴尬,她不断回想着方才的一举一动,却越想越羞愧。她不断挑眼偷看他的反应,那游弋的目光却不做任何停留。

他不语。

只眼中陌陌含笑地望着她。

过了半刻,望着她惊惶失措的窘态,他的嘴角轻松地弯出了细微的弧度。

她也笑了。

低垂着头,妩媚的面颊映着月光略显娇羞,血红的精致额妆在夜色中幽幽冥冥闪着光,为这含笑的薄面覆上一层清冷的韵调。

此时……

尽可不必多言。

相视一笑,便已各自明晰、各自知晓.......

倏忽间,又近了几分.....

倏忽间,仿佛不再那么排斥了.....

突然仿佛多年未见的挚友,仿如一切的一切皆可在一笑中泯去多年恩仇。他做的一切、那次次剜心似的伤害,似乎在这一刻都云淡风轻了.......

甚至还有一丝感激,一丝愧意……这几日,他本好意帮了自己。无论是为了大哥,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确是让自己赢得了搏命的机会,也终究让自己看到了未来可期的曙光--这份真挚,这份善意.….终生难忘、感激不已……

“大哥他……”

她轻松地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她知道这是大哥安排的,他也必定猜到了。但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说了,只再一次垂下头、染了娇羞的甜笑。

“许是予我们……”她不好意思地抬眼望他又垂下头,轻轻咬着唇。

“说开了罢.......”

她自知欠了他多少,或许他并无恶意,或许他只是想帮大哥,或许自己在心中强安在他头上的罪责皆为肆意猜测,或许那只是父皇想让自己看到的结果......

她不知自己之于他……到底在嫌怨什么?究竟为何这份怨念随着多少事端一步步加深,又是怎样一步步转化为了积怨已久的恨?!以至于让自己每次遇到他反射性地逃避,又反射性地抵触.….…

说到底,自己确是个无关的人,他有他的生活轨迹和生活方式,是自己忘了身份,是自己干涉太多,以致激起了他更深的敌意.....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化为一丝风轻云淡的笑意烟消云散了……她心中明了,他们都明了:这或许........

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过去种种,已不必纠结了。

该问的,该言的,也该在此时尽皆问得干脆,言得透彻了……

既此生再不相见,也不必隐瞒什么了……

她感谢大哥,感谢他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给了自己和秦陌寒最后见面的机会--这个莫名出现在自己生命里,不甚熟悉却难以忘记的影子,这份依着执念追寻着他背后神秘的经历………终究……刻骨铭心!

自己需要这样一个机会,需要和他敞开心扉进行一次认真的对话 --不为化解前嫌,只为不虚相识一场,只为不会让一份难忘的注定机缘成为孽缘......

--只为让一切圆满结束,不留遗憾……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认识许久,竟没有一次和他认真说过话! --彼时皆是各怀鬼胎各有目的,或依着情绪玩笑言语刻意使绊或令其难堪,甚至让下人传的话比对面之言都更多一些……自不必说有几分真诚可言……

或许今夜,她希望是在今夜--在这今生最后的一面,他能够真诚以待!

“随我来!”

“我……有话想问。”

若离转向旁边一块高大的岩石后,在潺潺溪流铺满枯叶的岸畔席地而坐,正好避风。此时--或是知道要离开了,一切都变得那么轻松自如。

秦陌寒淡淡笑笑,也随之跟过去。

她听着身后不紧不慢的沉稳脚步愈来愈近,待到近了身,忽然一件墨色斗篷小心翼翼地落在肩上。虽不似大哥般温柔,但宽大的披肩落下的瞬间顿时裹住了全身,那里面残留的人体余温也随之暖遍全身。

他随意坐在离她不远处。他今日未着军服,只披了平日单薄的的乌色锦缎袍衫,衣角的墨缎随风拍打着地面扬起片片枯叶,与黑夜融为一体。

“这不公平!”若离忽想到昨晚他着了竹芝蕻,此时身体正虚弱,遂欲解下那裹遍全身的重物。

“别脱!”他叮嘱的的话总像一位和蔼的长者。

见她不理,他只得威逼:

“还想不想出宫了?!”话虽轻,力却重。她立即停止了动作,乖乖系上领处的扣带。

要知道,他若想,足有一千种办法让自己走不了。

安静了一时,各自尴尬无语。她知道,他在等待自己先开口。

她忽然毫无头绪,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突然不知……从何问起了……”

他淡淡地抽动嘴角笑笑,却仍不语,等着她的话。

“你和大哥……什么关系?”

他轻松地笑了下道:

“朋友。”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能少说几个字便少说几个字。

“那你和五姐……”

“朋友。”

听到这个答案,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一阵失落。恐怕自己再问下去,也只有这么一个答案了。

她已清楚地看到……他并不真诚!

同时她也看到.....

有些事情--

他打算让它们一辈子成为秘密.....

当然,这话她并不买账,只无奈地垂下脑袋,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嘟起嘴不甘心又没好气地默默撕扯蹂躏着干枯的秋叶。

空气再次沉静下来,心中却一万个不服气。

不知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却不料一不留袖划破了凝脂般的指尖,顿时鲜红的血液沁了出来。她一惊,瞬时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不大,却正被他的目光逮个正着。

又一次被他看到自己自惹麻烦落魄时,她心中不悦,却见他已移步过来,顺势掏出一小瓶伤药。

他沾着清凉的溪水为她清了伤,小心翼翼敷上药……凝视着他近在咫尺柔和而深邃的眼神落在自己指尖上,她心中飘过万千疑问……昨晚今晨的事怎么算?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到底是他的错还是父皇的错?他到底做了什么让父皇如此痛恨却又如此忌惮?他有懂他的人吗?那会是谁?......

….…可为什么自己似乎从没有看懂过他.....

她想问他,一时间却说不出任何话,只默默望着他.……

一点点.……沦陷在他温柔的眸光中.......

自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只借着熹微的月色默默敷着她的手指,轻轻吹着气,散了药粉的余渣,像在小心翼翼地精心雕琢一件艺术品。棱角分明的侧颜轮廓映在明净似水的月色下很美很美……扣人心弦........

“你…”

“会娶斯琪萨吗?”

很轻、很静,又很陌生。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问,也不知自己在期待着怎样的回答,心中却莫名不安。

不知为何,看着他为自己做的这些,心中突然好奇斯琪萨所谓的“亲自送药”是否也是这般模

样……不知自己冥冥中在意着什么又嫉妒着什么………这些本与自己无关的!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她能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间细微的停顿,修长的睫毛颤了下,隐隐约约像在思考。

“帕子!”他突然抬眼望向她!

猝不及防地正对上他的眸光--如此之近!瞬间心中一阵紧张的砰砰乱跳。像是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倏然垂下目光不假思索便顺从地抽出白皙的帕子,手臂却听不得大脑使唤,紧紧攥着帕子怯生生游移着不敢递到他面前。

他直接伸手从她怀中抽了去,却只听“嘶--”的一声那帕子便已在他双手中变为两半!

“你!!!.....…”

那是母后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念想!上面还有她亲手绣着的“离”字!他竟问都不问就这么撕了?!!!

还有…..…她记得,那帕子为他缠过伤口,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亲手将他从死神面前拉回来!--这或许冥冥中也是自己一直珍藏着它的原因……他是要让自己彻底忘了他吗?!他就连这点记忆都要斩断吗?!就连这点念想都不愿给自己留了吗?!!!他就这么希望自己干干净净地来,孑然一身地去

吗?!!!他的那些“秘密”…一丁点都不能触及吗?!

一时间,她说不出任何话。

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完美地避开了她的问题,她不再执着地关心追问他会不会娶斯琪萨了……可她却已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眼眶已湿润了,晶莹的液体在里面不停地打转……

那仿佛来自前世却莫名熟悉着的恨意又一次积聚起来油然而生!她红肿着双眼盯着他映在夜色下的侧颜,此时仿佛不在如刚才那般俊朗美好,而是如鬼魅般阴暗可怖。

用那撕下的一半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缠绕包扎好,他无奈地浅叹一口气。

“有些事…”

“不该你知道的………”

他望着手中洁白无瑕的纤纤玉指默言,凝重的眼神说不清地复杂深邃。

自己果然猜对了!他打算瞒自己一辈子!

自己再也不见他了,自己所挂心的那些就再也不会知道了!

一时间,全身的激愤瞬间搅扰而起,全数伴着积年的怨恨倾泻而出:

“什么叫不ge……?!!!”

一时激愤下不知觉身体前倾,却未料正对上他一个毫不闪避的抬眼

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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