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犹豫,她终究推开了门。
随之而来的是夹杂着烈雨秋叶的狂风迎面席卷,她的及腰青丝瞬时被吹散,那唯一散束着的发簪
“铛”的一声落在满是积水的青瓦岩上,溅起星星点点玉滴....
外面守卫的太监见她出来,忙撑了伞,只是雨势借着恣肆狂舞的斜风,岂是区区一把油纸伞可挡的?风虽小了些,她却早已在迈足出殿门的一瞬间湿了通体。
她接了伞,方能睁眼抬眸望去:
面前--
数十级白玉大理岩阶,似是在他与自己之间铺了道蒙着水雾的明晃晃的天路,如此辽远.......
阶下的他,无人服侍,无人陪伴,无人撑伞,甚至无人问津,不识者断不会相信这卑躬屈膝自取凌辱之人竟是当朝太子!
他亦不知自己何来勇气又何来信念,只是劈头而下的雨早已浸湿了一切幻象,呈现了一切真实--那最不尽如人意的真实.......
此时的他,身披水帘,仿如被千年封存在水幕冰晶中的雕塑,每一处细节都惟妙惟肖到锤人心弦、惹人触恸。雨水不断顺着垂在脸侧的乌发疾流而下,经了高挺削凌的颧骨滴落在地,形成透明的涟涟水幕。
此时的他,深垂着颈,眼神空洞,却无比坚定。
他不知能否成功,但无论如何,他愿陪着她!令她不致孤独时恐惧,不致痛苦时无人诉,失落时无人依……令她时刻清醒地明白--
他在!
一直都在......
从未变过!
怔怔地望着他,她不由自主挪动却步。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感动着……移不开眼,也移不开心神。
缓缓行着,绣花锦履踩着白玉石介,冰冷的雨水瞬间包裹了双足,寒凉之意猛然侵浸整个躯体....…
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却愈来愈想哭。明明在殿内便早已料想到如此情形,如今真实见了,却愈发独痛.….…
明明早已在理智的指引下坚定了言念,如今渐渐近了,却愈发不清湿......
此时该犹豫还是该任性?该清醒不是该放纵?自己却已无了答案。
朦胧的眼角余光中的水帘外多了一抹倩影,他倏然望见她--那不远处飘渺虚幻的雨幕中,孤零一人.…白皙的纤纤玉指紧紧握着油纸伞,指间不断滑落着冰冷的雨水。凄冷的面容如九天之魂,妆已花,分不清是雨是泪,尽皆倾泻而下,只是水幕之重仍挡不住那后面苍白冷艳的面颊…… 如瀑的青丝无丝毫装饰,迎着疾风冷雨肆意翻飞、洒脱无羁,一袭白衣与足下的道道白玉青石融为一体,在漆黑的夜雨中愈发摄魂耀目……
见到她,他忽燃满心的欣喜!
他徐徐起身,生怕这雨幕中的人儿终是幻影,怕不公的上天在这满心期待之时给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怕它方给予了希望便夺去一切仅留了失望,怕自己稍有不慎、她便瞬间在这迷幻的雨幕阻隔下消失不见!
而她,终究驻了足--在离他不远处。
她不敢再靠近。
此时,她无比清醒的知道,什么该取,什么该舍--他既能抛了一切来予自己清白,这份情谊便已记下,并将封存在心底永不忘怀。而自己,既承了这份恩,这份情意,又怎能凭着一时自私任性夺了他的抱负毁了他的前程?!
在她坚定信念的一霎那,她想回头果断离去,却在未及反应之际,猛然间投入一个仿如尸身般冰冷坚硬的怀抱。那自不远处奔涌而来的强大冲力令她险些失足,然而那紧紧附拥的力量却足以使她在失重之下立在原地……她一惊,手中的伞顺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道瞬间滑落,又猛然被狂风掀翻在地,疾雨趁势打裂了伞翼,也瞬时将紧紧相拥的二人封存于一层冰晶般的雾气。
此时的他,已失了素来的冷静泰然,也失了囚于身份的尊崇持重。
此时的他,当真方寸大乱,理智全无。
他......是真的怕了。
第一次……怕了……..
--为她的安……心颤抖了!
第一次,他从不愿相信父皇会作出的选择发生了!就在他眼前,如此真实地发生了!他始终信念着的父皇的良知、以及她在宫中可仰仗他而获得的“绝对安全”尽皆在这雨夜的瞬间荡然无存!不曾有任何时候似现下如此这般清晰的明白;
护着她--
只能靠自己!
至此,他方看清,她所倚赖的那些表面权势不过是一张张嗜血的面孔、噩梦的摇篮!不过是她留给自己来看、以求让自己安心谋取霸业施展抱负的假象!她自知早已入局,却佯装一切安好,从不提及,也从无索求………她………亦是拼尽了一切,甚至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来护自己的太子之位!
至此,他已不信了任何人!他自知护这“天之圣女”的周全远非一己之力所能及,但………他愿一试.....对这责任、这重担……仅凭一己之力,全力一搏!
“跟我走!”
轻虚沙哑却深沉幽邃,从无如此坚定。他不顾了一切!--即使是在半夜从父皇的宫中抢人!
她悉心瞑目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紧紧束缚,紧得令人窒息。他的身体此时已失了素日的炙热,却是冷如一块寒冰将自己永远地封存……那浸透身心的冷意瞬间侵入内心深处,唤起潜藏在心底已久的情愫,欲将尽在一瞬间喷薄而出!
若能够,她情愿在此冰封永世……无关冷暖.....
……被他拥着--便足矣!
不!不能!
再不似此时一样清醒!
她猛然集聚了全身的力量挣脱那具冰冷的躯体!
借着猛烈爆发的推力,她倏然转身沿着宽宏辽远的白玉“天路”朝着殿门奔去!
他在一瞬间怔住了..…
他想要唤住她,
却不知怎的喊不出任何话...…
他想要追回她,
却不知为何迈不出一丝步伐……
不知何时已习惯了事事顺从她,事事由着她。
而今,她的选择,却已不知是出于忧心还是出于真心!
于他人,他皆可不理--但父皇不同。他深刻地清楚父皇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是她的天,是自出生便一直庇护笼佑她的神明,他对她的情似乎已不限于宠溺,而她对他,却是早已超出了“父女”关系的信赖与崇拜。如今挑明,他却愈发不确信她的心意....…
此前,在她的事上,他不曾犹豫。甚至已算好禀了父皇放弃一切携她一同离去!
如今却不料事态突变,如此之疾……遇上他,是真的怕了……是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不禁开始怀疑她要的究竟是什么……只是每次她令人惊异的举动都透露给他从未敢想的讯息:
她要的--
不是情,不是爱,不是欢,不是喜!
而是那份她从小便缺乏的安全感!
而这份安全感,必是由包罗万象的权利顶端之人所给予!她是圣女,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如若她当真执着于这份求而不得的安全感,又有谁是比父皇更佳的人选?!
他望着她,揣不透心,亦迈不开步。
只在淅淅沥沥的空旷之下远远注视着那愈来愈小的飘忽倩影.….….
她念着他,跑得愈疾,哭得愈伤。
急于逃离这片空间的悲,毫不犹豫地关起殿门后又瞬间后悔.....
她背倚着殿门滑落在地,却早已在一瞬间泣不成声地爆发。
背后咫尺间的门外如此安静,仿如空无一人,只淅淅沥沥的雨仍涟涟不停。
但她知道,他在。似能感受到他的惊诧沧眸穿透门廊注视着自己!
她亦知道,方才有一双犀利的眼睛一直在窗间远观着一切!
她知道,今夜无论如何自己不能让他接了去,以致在各宫心意与他之间、他与父皇之间埋下长远隔阂的种子。
她也知道,此番因他越了矩,若再更加放肆下去,父皇便更加容不得他.…..
是时候面对了!
今夜。。。
注定无法逃避。
过了许久,她情绪稍稍平定。
外面却始终安静。
“与他送伞……怎反淋了一身雨?”温柔关怀的沧桑男音从头顶传来,继而一帘明黄青龙纹的披风缓缓落在身上,若离忽觉一阵温暖覆遍全身。
深埋在双臂中的面颊渐渐扬起,上面还星星点点梨花带雨,映着窗外雨水反射的月光闪闪发亮,甚是惹怜。
契凌王将她扶起,他握着她的双肩,两只宽大的手掌足以笼住她窄小的肩臂。他未言任何,垂着头上下打量了她许久,心中思忖着什么。
“来人。”他忽轻唤。
她抬起黝黑的眸子望着他。
“沐浴更衣。”他轻吐而出,话中分量却格外的重。他垂着头转身离去,再未迟疑。
六道珊门内,烟雾缭绕的兰汤凝着浓郁的幽兰花香缠绕着白皙的玉肌醉人心神,不知多少脂粉美人在此渡了人生中最长最美的一梦,次日醒来便变了身份,从此走上荣华之巅……如此想来,却又令人不禁唏嘘慨叹。
七八个衣着鲜艳的宫女环绕服侍,她未再似在离显宫那般拒绝。她不明就里,好奇地大睁着双眼左顾右盼,望着她们散花的散花,舀水的舀水,剪烛的剪烛,研粉的研粉,簪发的簪发,却不言一语。她们只管做她们的,至于这浴中人是谁,从不会在意;至于这份恩宠对于眼前人是幸是灾,在她们眼中也并无差别。
“姑姑可否代我向陛下求个赏?”她以“我”相称,偏是在奴才堆里她才真正安了心还了魂,紧张的心境也随父皇的离去烟消云散。
“我看父皇身边那能言会道的妙人儿不错,思着把她收来身边可好?姑姑助我罢!”她刻意搅起浴汤的涟漪以打破这让人窒息的沉寂,她灵巧地转头看向身后为她梳着长发的中年宫女麽麽,眼中闪着颖颖光晕,尽是期待的神色。虽然此番父皇的作为并不尽如人意,她却明白如今秦陌寒的奸细安插在了父皇身边,自己于公于私终究不能坐视不理。
怎料那麽麽竟忽似见鬼似的放了手中的乌发,拿蓖的手也在不断打颤。她退开半步未作任何声响,反是跪下俯身行了个标准的礼。若离心中惊异,转身望望他人,只面面相觑,各个眼神中似都有话,却不作任何言语。
那麽麽行了礼起身,见若离仍一脸狐疑不解地盯着她,为难地望了望众人,再三犹豫后过来凑到她耳边嘘声浅语:“幸前沐濯乃洗尘之际,不应有声……郡主亦当持沉寂而赤怀之心,初生而清净之灵,方能洁圣体,明圣心,同体同心……”
她心中却不觉好笑,“方才浸了雨,父皇赐我这兰汤也在情理,不定得要了我!你可勿多想了!若想差了,他本不怎样,便是你自己招惹了是非,到时谁都救不了你!”听了那麽麽的话她心中自是慌乱,便也口不择言,偏是唤着“父皇”来拿话激她,仿如话语间占了上风便能阻止一切灾难的发生。
她只有十四岁,虽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此时也不管了什么礼数禁忌,只扯着嗓子给自己壮胆,刻意让众人也听见莫使多想。
众人只惊得面面相觑,却不敢言一语。
怎奈依着宫中惯例,陛下信此礼,也信着此寓意………这份临幸前的沉寂淡然便是对这娇羞圣洁处子之身的最完美表达。久而久之,众人也便信了,习惯了……如今突然有人破了规矩,反倒惊了。
众人把目光聚向那麽麽,毕竟若招陛下怒了谁都逃不掉,既然她已然开了口,便由她劝了,众人也能免些罪责。
她为难着嘘声劝道:“小郡主快别高声!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不该妄加揣测……还望郡主开恩,给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留条活路!\"
见她服了软,若离自识趣,她默默转回头,虽不悦,却没心思再争下去,声音也平静了不少,“我只在这借一宿,不管外面再怎么传,你们几个心中自是明的!”
想到她们仅凭这份兰汤殊荣便竟信了父皇今夜当真邀自己侍寝,她心中不觉好笑……这么多年的父女之情岂是如此容易破的?
她们不知、不解,却也无可怪......
局外人罢了。
那麽麽见若离仍不悦,便更退了一步:“郡主请的赏,奴婢自会转达,只是陛下同意与否,便不是奴婢可料的了。”
若离垂着眼帘默默以指尖拨弄着漂在水面的艳红花瓣微微点头,“嗯”。她自知方才的话说的重了,只是在奴婢面前却又抹不开脸面认了这错处,只得依着她们默不作声,应着也毫无气势。
“郡主的发簪可见着了?”那麽麽重新拢起她的乌发,继而凑近她嘘语。
她这才想到方才外面风大,一出门便被吹了去。“许是在哪儿掉了去,簪我衣中那支罢。”她伸直手臂便直指着架上挂的湿漉漉的洁白衣裙,白皙的手臂如出水芙蓉,引着一帘沁着花香的水露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这举动可惊了众人,也惊了那老奴,“哎呦小姑奶奶,快回去浸着,此时露了玉体可不好,切不准顽闹了………”说着便把若离白皙的臂往汤中送。
她们倒真把自己当了侍寝来服侍?!且不说自己和父皇的血缘关系是真是假还无定论,就算是假的,自己是圣女,不可与君王成婚,除非父皇想先且要了自己来留住自己,让自己一世不嫁在宫中孤独终老………只是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皇,又怎会行此卑鄙小人之举?!既不是真的,何必如此认真?若离看着她们如此严肃地遵行初次侍寝妃嫔的规矩莫名好笑,她望着那麽麽去拿簪子的背影,嘴角和眉眼间不由得弯出了醉人的弧度。
沐浴毕,宫女们呈上金丝彩绸和晶莹剔透的薄纱绢。若离只听宫人说起侍寝妃嫔需以彩绸裹身,且在身侧随意掖系了,再以素纱披饰,皆意在褪取自如;半透明的彩绸纱绢可使女子的肌体若隐若现,方显女体之婀娜,身姿之曼妙,以悦君王之意……却素未见过。如今见了,才知这绸缎竟透明至可一眼望穿,里面的软肚兜和蔽体纱也裸露得令人面红心跳。若着了这些,岂不自认了有这桩事!?
她方看了一眼,自是满心拒绝,“将身平日的来罢,我穿不惯。”她赤着身体将墨色的洁肌缎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团缩在墙角,扯着缎子的手又不由得紧了一紧。
“郡主的衣裳方浸了雨,这殷政内殿又不似妃嫔寝宫,只侍夜之时内务府才会送了这些来,且尽记于历册,都是有数的。非奴婢们不帮郡主,只是陛下在此,他物进来皆须谨慎,还要向内务报备,准不准又是另一回事,奴婢们实在寻不得其它衣裳……”那麽麽跪在她面前和蔼地劝着,这亲切的口吻像母亲,若离内心深处忽有一丝动容。
“我可能……”若离的目光越过麽麽望向一个小宫女,“与你换了去?若欲他日攀上高枝变了凤凰,这也是个机会!”虽知如此做不本分,且是让他人去赌命助自己逃命,只是她现在已自乱了阵脚顾不得那么多。
谁料那宫女一听忙匍伏在地磕着响头,也顾不得了什么不许喧哗的规矩,“奴婢不敢!求郡主留奴婢一条命!求求郡主!”众人心里皆明今日非同平日随便什么人侍寝。今夜特殊,陛下看重,才费尽千般力气将她留住,圣上的心意更无从揣测,即使再想要一步登天的都知此时不能往枪口上撞的道理……生生的把陛下设的局搅了可不是自己一个小小奴婢能担得起的!
那小宫女哭嚎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后面的众人也陆续伏地,若离方觉刚才不该如此冲动地不顾他人性命,心中自觉亏欠,也无了主意。面对面前一众匍伏在地的宫人,她终究歉疚了,心软了。
她慢慢站起身,紧紧攥着缎子的双手一点点松开,那墨色的绸缎瞬时滑下,一丝不挂的白皙玉体展露在众人面前,在堂内幽幽冥冥的红烛炽焰下散发着诱人的魅力……香气幽幽,摄人心神。
见若离妥协,麽麽忙命众人换上那纱绸衣物,却从始至尾不再打一语,生怕她变了主意,再生些许事端。
穿戴完毕--与其说穿戴,不如言披裹:那内衬的绸锦薄薄地裹身,只在一侧腋下随意掖了半角,似随意一扯便可脱落,白皙润滑的酮体在幽烛的环环光晕中若隐若现,只胸部和胯部以肚兜的金边遮得稍稍完全;外披的纱缎更是绣得大胆,虽飘逸洒脱,却似无物,莹莹肌肤明晰可见....
两位面容姣好的宫女引着若离来到侵殿,“请郡主在此稍候,陛下即刻便来。”话毕,依着礼数退了出去。
她观这殿中,虽气势恢宏,比起前庭却多了几分温馨惬意。等了一刻,却不见人来,她自想想:也是,自己在等什么?
他当然不会来。
此番父皇无非是想对外造成假象,宣称自己是他的人罢了,自己如今顺了他的心意他自无可挑剔……而无血缘关系的事是出自祁兰之口,真假另说,此事父皇也未必知道………于身,于心,自己是他的嫡女,他又来做什么呢?
她不禁为自己当真在此等候着期许着什么而自嘲一笑。
今夜注定一人度过,却又不能沾染父皇的龙榻,站在这里也自是无聊的很。她忽想起了大哥,她总觉得那外面的平静愈来愈像是波涛汹涌,在这静谧的夜中不知潜藏着多少冥冥而生的愤怒和突如其来的忿恨……
………他.......
是否还在?
既无人会来,她自想寻个窗子去瞧一瞧,也好安心。
她转过身,刚迈出几步,忽而头脑一阵异样的眩晕,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盏盏青梅酒……只是现下并不似寻常醉酒之感,方才也早已解了酒意,怎会突然….…?
父皇也喝了,他应知道的!却为何不派人来解?!
来不及多想,她忽身体一震发软,似不由得了大脑使唤,渐渐失了重心,眼看即将瘫软下去。
她忽而在瞬间失了意识,继而倒在一个健壮的怀中……那怀抱亦散发着淡淡的青梅酒气息,隐隐醉意沁人心脾........
迷迷蒙蒙中,她知那人温柔地将她横抱而起……
冥冥泠泠中,她知他将自己轻轻放在龙榻上,坐将在身边细细端详着.......
她知他是谁。
只是她的四肢已在瞬间瘫软,无丝毫力气动弹。她只以祈求的滢滢目光望着他的双眼,期许着他内心尚存一丝良知......
她怔怔地望着他徐徐伸出宽大的手掌轻柔抚着自己的面颊,内心已悲伤紧张到极致,却无法动弹,除了那微微红肿的双眼,面上却像是无比的平静安详。
她不知这酒中的药是不是他所为,却始终无法原谅--即便不是,他亦借了这“机会”企图给自己致命一击!
他的眼神却不曾炙热,不曾有光泽……..或许,他的内心亦百般踌躇,万般煎熬……或许,那眼神中除了欲望,更多的是愧疚.……
他抚摩着她颊畔细嫩的皮肤,丝滑柔顺的触感惹得心神一阵恍惚。加上青梅酒中药物的作用,他不由得隐隐动了情,再加上她这双仿如离显的眼睛,他身体亦泛起一丝异样的冲动。
他端详了许久,沧桑宽大的手掌渐渐颤抖着向那内衬中松散掖着的金丝缎角伸去。
她能感受到自己愈加猛烈的心跳,她相信他微俯着渐渐贴近自己的身体亦能感受到。
“不……要……”
像是从喉中挤出的微微呢喃呓语,似有似无……
他未理,指尖已触到了细软的缎角。
“不要……”
她颤着毫无血色的唇,却已无多力气,嗓中的声音似真似幻,却亦似潺潺嘤咛……
他仍未理,他已拨开那松散的掖角,指尖绕着顶端的金丝似有似无地轻轻点滑着她胸前吹弹可破的肌肤,徐徐将那薄如蝉翼的内衬翻开来.......
空气静得勾人浮想,呼吸轻得着人凝望,他的眼神中却空洞无光。
始终温柔地望着她的双眸……似是安慰、却又似忏悔……如此从容淡定,像是完成既不情愿又必须承担的天降使命。
倏然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下。莹莹烛火映得那晶莹剔透的珠子格外明亮。
他的余光自是亲见了,心颤了.....
他伸手轻轻为她轻轻拭去泪痕。眼神却随着那滢光倏忽间扫过乌发里埋藏的木兰花簪,此时如瀑的青丝肆意乱绕在枕间,那明晃晃的白玉簪尾亦在其中若隐若现......
神色骤然黯淡了几分--
他识得,那是离显的簪……
只是他不知为何,她偏是要在此时--这心痛万分踌躇不堪却又无所适从的此时!--蓄意在自己心上再刺一颗针,更加一分沉痛的歉心和悔恨!
“不要....…”
“父皇.……”
她愿这么唤他,她望他清醒。
“……倩.…….儿.......
……在天上……....
………看着……”
她偷见他如此唤过母后的闺名,而现下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苍白的唇轻吐而出,她不知他是否字字句句听得真切,却已顾不得与他的多少心结未解,只愿以此来保了清白,也还了天上母后的愿。
她相信,母后在天上看着!
她也相信,此番若顺遂了他,她定然永世伤怀……只是远在天边,无人怜惜,无人慰藉,终自怜自伤........
若真如此,他必有悔…她亦无颜再相见……
他倏然紧闭双眼犹豫着什么,竟亦有一颗泪滑落,正落在她微敞的白皙胸膛,随着深重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望着他,本该恨的,此时心中却无从恨,反是五味杂陈……
当四目相对,她望进他幽瞳的一霎那,她似乎明白了一切!--她知他的痛!知他作为帝王想要这天下守这天下的凌云壮志!知他对母后亦存一分尊敬和爱怜永不褪色,知他亦不愿自己是这圣女,知他日日在成全自己和成全霸业之间做着沉痛的抉择………知他犹豫了再犹豫,说服自己又放弃……一遍一遍,在情与念、志与坚之间徘徊流转……若自己换做是他,恐怕亦不知如何选。
只是此时,她不想退,她不能退!
她想要自私一回!她有大哥,有母后,有太多人的愿不能割舍……..
此时,心中却已暗暗下了决心。
“父皇…….….....无需……束我………”
“我...……自...............留着..................报........国….…”
声音微弱,却无比坚定,分外真切。
他徐徐睁眼望着她,抚着她面颊的手感受着那微微晕红的眼角下的暖流愈发汹涌。
她看到此时他的眼中不再平静,不知是歉疚还是感动,或是别的什么。
由他在烛光映照中熠熠生彩的赤眸,她看到了他的内心--此刻,正在此刻,也只有此刻--正汹涌澎湃。
他忽紧皱眉头扬起面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倏然而起转身离去 --毅然决绝,毫无犹豫。
望着他的背影,悬着的心终落于渊底,她内心积聚的强大在这骤然降临的自由面前全然化为乌有。全身仍无丝毫力气,仰面躺在已燃了大半的幽烛环绕中明黄色的龙榻上,绯红的面颊上干了的泪痕与晶莹的泪珠交错杂织,四下兰汤花浴的香气渐渐淡了,随着愈渐沉静的空气与愈渐消退的意识飘渺散了……….只留了斜风中淅淅沥沥打着窗棂的雨。
她仿佛听到母亲在吟吟悲泣….…
这一梦。。。
好长……好长….…
却未静。
她仿佛聆听着自己紊乱错综的心跳睡去。。。
梦中。。。
仍是骤风急雨..…
阵阵哀啼。
声声刺心
句句醉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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