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未亮,若离便命莹儿收拾了东西、准备了车马。或许是早已被秦陌寒昨晚的举动吓到魂飞魄散,或许是潜意识中已经认输、不愿再多管闲事,但不管怎样她知道,这军营……是无论如何不能待下去了……不管因为什么…

自从看到他那嗜血的眼神……若离脑中心中便一刻也挥之不去……

每当想起,便不禁为之一颤!

她只想逃离……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

车马正行出军营,竟正撞见秦陌寒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四五飞骑回来 --看来又是夜半三更瞒着朝廷背地里的勾当!……说来自己的霉运也真是奇了,每每遇到此事、并非自己的错却偏偏让人寻来报复…...

随着一声潇潇马鸣和四只蹄铁尖锐铿锵的陆续落地声,车子猛的停住了。

她隔着镂空的红漆雕格车窗向外望去,他高坐在马背上,双手皆带着墨色的护具,倒是把昨晚的剑伤掩饰得完美无缺。

他并未有下马行礼的意思,后面那几位也都是陌生面孔。可再向上望去,第一眼便碰上了他的眸子,可今日却无了昨晚的那股狠戾,而是多了几分沧桑与疲倦。

“殿下不留了么?”

他低下头随意整理着快要拖到地上的缰绳,仿佛无心问出的一句话,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若离却一直盯着他………她不知自己在期盼什么…………期盼他求饶?威胁?挽留?还是别的什么……….

莫非他又一次莫名其妙地选择了相信自己?!

就仿如第一次相遇在梦苑中发现的那个“影子”一样!就像那日年节在禁苑中蒙着面与自己厮杀、而后又带走了那雕花的短箭一样!

--无数次!他莫名的选择了相信自己,不求饶、不狡辩、不妥协、不威胁....…

可偏偏这样,她倒时时刻刻恐慌着、忌惮着..…

生怕哪一天哪一刻这始料未及的惩罚如晴天霹雳般突然而至!

他凭什么相信自己!?

他如何敢笃定自己的诚意!?

他要知道!他已威胁到了自己!

现在连若离自己都不确信是否还有诚意替他保守这些秘密!说来可笑……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义务,又何来诚意呢?……..

然而他确是得逞了……如此之久、一桩桩、一件件……自己虽有怨、竟却实实在在没有透露过半分!!竟是冥冥中……莫名其妙心甘情愿地成了帮凶!!

只是……一切都太乱了....

目前触及的都太乱了……

她想要知道的事全!她想先理清头绪!可越触及、越犹豫、越想逃离........

“这段时间,多谢将军照料。本宫在营中生怕有什么闪失,让将军\u0027难当此责’。”她故意隐射着他之前传的话。

她有怨气!--他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结局!而自己自踏入军营的那刻起就早已进入了他的棋局!而且还跟着他的“号令”亦步亦趋!.......

她落下车窗的帘绸,未再言语。

马车再次启动,她回头透过飘荡的车窗纱绸望着那久久未离去的高头大马上的人影,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希望现在他不会正盘算着怎么除了自己吧……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无

助!………无助到完全无法左右自己的生命,无助到只能祈祷上天庇佑!

她默默转回头,见莹儿正望着她出神。“怎么了?”她微微笑了笑,有些莫名其妙。莹儿却犹豫着,突然回过神的她垂下头也微微一笑:“没什么。”

若离将帘子挂好,随着马儿的飞奔,清晨爽朗的空气吹进车子里沁人心脾。“不说就算了。”若离将头枕在手臂上倚着窗,尽情感受着这无拘无束的气息,迎面吹来的风掀起散乱的碎发,拂在脸上格外的舒爽。

过了一刻,身后传来莹儿低沉的声音:“今日凌晨时分,有人发现那女人服毒自尽了………”

微闭着双眼的若离嘴角毫无知觉地勾起一丝轻蔑的浅笑。

“胡戟被处死了。”

那抹浅笑僵在嘴角,慢慢淡了,无了.....

她猛然睁开双眼,冷风直射入眼睛,直到里面积满了莹莹的晶液,那笼罩双眼的液体在清晨橘色的暖阳照射下散发着异彩。

她不知道这两句话之间又有何关系,可问题刚到嘴边却不想多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他若必须死,任什么理由都能说的通!又何须问?他或许一生都未曾想到自己竟死于一世效忠之人的手中……一世都未曾想到酒后的一念疏忽竟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也从此注定了自己今后的厄运.…......

而那死囚狱中“服毒自尽”的尸体,恐怕也是秦陌寒找的替身

吧!…....而且为了瞒过去验尸或许还要凌晨之前先杀一名女子….....

想着想着,若离不觉心中战栗,却始终未转回头,她不知自己现在表情如何,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莹儿的话。

“公主别太在意了,将军也是为了公主的名节和皇家的颜面,说来也无可厚非。”莹儿感受到了她的异样,遂拿话宽慰着。这话反倒把若离算在秦陌寒身上的怨硬生生地扯到了她自己身上………的确,若那天不是自己肆意妄为、故意与他作对出去找一众将士寻酒喝,怎会让胡戟闹出事!?又怎致这个结局!?

“真凶是谁?”许久,窗边的呼呼风声中才隐隐传出若离的一句低沉言语。

莹儿轻声苦笑一下:“凶手都抓住了,又有谁在乎真凶是谁呢?军家的事让他们自己去理吧,这也不是我们能……”

伴着莹儿接连不断的安抚,若离在窗边望着飞驰的风景默默念着:“敢做不敢当……”这话被紧密的风声吞了,莹儿自没有听到,继续自顾自说着。

“停车!”若离忽高声怒斥打断了她的话。驾车的小厮也被惊了,倏地勒紧缰绳,飞驰的车子霎那间停住。“我要去问他。”若离不由分说地欲起身往外去,谁知莹儿忽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双手扶着她的肩硬生生将她按回座位:“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公主怎能再回去!?公主既知那军营处处机关,又何必件件明了!?公主且听奴婢说!那里面的人怎样自有他们的命数!这不是任何人的错!虎狼相争而已!我们又何必去管!…………“她认真地凝视着若离的双眼,眉头紧簇,双臂不住的在颤抖。

“那是他的兵!生下来就是被他扔去战场送死的吗!?”若离仍丝毫听不进她的话,挣扎着要起身。

若离在玄灵寺练过五年功法,力气自然大些,再加上正激动着,眼见若离就要挣脱莹儿的阻拦出去,忽听身后莹儿无奈地一句嘶吼:

“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她怔住了。

她停住了。

不再挣扎了。

她没想到!自己在军营的事,任何事!就连那日初到军营醉意朦胧中犯下的事……他也都知道!

但她不想这样!她想要在他心中永远保持那纯洁美好的样子……即使她明白这终究没结果………但唯愿保留一个清澈的影子--待他日后闲时可以透过明镜般的水帘触摸到的影子!

很久………她才转回身直视莹儿。黯淡无神的眼眸中多了几分疏远:“你告诉他的?”她问得轻,却不像是在问。

是的,她爱他!一直爱着他!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知道一切,自己有自己的尊严、有自己的世界......这不是任谁说近亲便可以触碰的!而这些生活在身边的人.……莹儿、秦陌寒………他们倒是对大哥更忠心些,可面对自己的那些又算是什么!?

假的吗?

现在自己倒分不清了他们说的、做的……哪件是真?哪件是假?哪件又是“受人之托”!!!?只觉得这一切都近乎飘渺、近乎虚无….…

似真似幻……恍如隔世。。。

莹儿不敢再直视她的双眼,默默垂下头、放开了方才倾力相劝时双手紧攥着的若离的衣角。

“下车。”

她没有犹豫,只沉静、淡然地说着。

“公主……”

莹儿仍祈望征求她最后一点仁慈。

“下车!”

她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大了几分。

莹儿见状徐徐起身,缓缓向她躬身行礼,便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车。

车子再次启动。若离端坐在主位正中央,始终未曾回头。

而那路间晨风斜阳下愈来愈小的身影……她不服输、不求谅,不糊涂、却也不追究……而他、他、他们需要的不正是这种人吗?

--聪明人。

--清晰透彻,却佯装糊涂的

人....

莹儿在太子府的特殊地位是有原因的。

在他们的局里,或许只有成为这样的人才能活得长久,甚至左右逢源!………而自己,此刻正向着这样的“局”而去……她痴痴地望着窗边飞逝的景物,感受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皇宫…..…

有一丝期待,更多的却是惶恐。

车子驶入皇城,掠过无数晨起贩卖的人们,京城里早已吵嚷开来,敞开的酒楼中时不时传来客人没好气地扯着嗓门呼唤着小二和老板娘紧锣密鼓的张罗声,街边吆喝声伴着四溢飘香的甘甜瓜果味道,货摊前人们唧唧喳喳地讨价还价,小孩子高举着糖人高呼着从未听过的民谣追逐打闹……若离痴痴地望着这一片既陌生又熟悉的喧哗,心中却无比宁静。

车子驶入宫城,守城的将士见了令牌仍齐齐跪下行礼:“七公主万安。”若离自知,父皇给自己留足了体面,无论是出于对母后的愧疚还是别的什么,终究他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足以让万人心中的疑虑和平白而起的闲言碎语永远埋葬!若离也自识趣,只轻轻笑笑言:“平身吧。”便令驱车继续前行。

行至正殿,她下了车子,徒步沿着宫巷前行,凭着记忆寻找着离显宫的道路。一路上不时有宫人行礼让行。不知为何,这看似平常的礼仪如今却觉受不起,怎如此心

虚!?她自知是疑心作祟,却总不自觉地怀疑那张张恭敬谦卑的外表之下隐藏的讥讽与谩骂……

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陌生的皇城,陌生的宫巷,陌生的人

们……仿佛前世熟悉的味道,又仿佛从未到来过的虚无缥缈……只因心无所安。

她走进初次遇见枫泾的那片绿丛,初秋的瑟风已吹的它们渐渐泛黄凋零。若离怔怔地望着它们,回想到初次遇见的那个还未见面就早已满怀敌意的孩子和他那羞涩腼腆的神情,不禁垂下眼帘默默笑了。很甜、很静,很轻很轻。

“离姐姐!”忽闻身后一声清脆的童音,她猛的转身,瞬间一个娇小的身影箭一样的飞扑入怀!别看他身体瘦小,力道却仿若成人,方才那一下差点儿把毫无防备的若离扑倒。

她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半步,枫泾则紧紧抱住她的纤纤细腰,且越环越紧。才几月未见,这孩子倒长高了不少,他贴近若离,整个脑袋足足够到她她的胸膛甚至脖颈,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享受的神色和幸福的味道。或许他自己也不尽明了自己对于若离是怎样的情愫,却莫名的追寻着和她在一起神秘的心安与兴奋。

虽说这孩子惹人欢心,但若离素来的敏感和警惕让她突觉不适,她不知这孩子为何对自己如此热情,却总觉不妥。

枫泾在她胸前仰起脸看着她,“姐姐可算回来了!”说完立时露出八颗牙齿一脸阳光灿烂地迎着若离的面。他们之间仅剩不到一尺的距离,他说话的气息吹到若离脸上、脖颈,令若离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莫名的惶惶不安。

“你……你先放开我。”若离尴尬地躲逃着他的双眼环顾四周,还好无人。

他毕竟年龄小,听闻若离如此疏远,也有些气,只好无奈的放开她,撅起小嘴垂下头。

若离见他如此,遂曲下身握起他的小手,仰起脸在他坚挺的小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眉开眼笑道:

“好啦~男子汉大丈夫!如何与我这小女子计较?”见他仍撅着嘴巴漫无目的地看向旁边,若离正想引起话题安慰他,突然看到他腰间露出的洁白巾帕的一角。

想着先时肖贵妃令他带着这手帕引父皇重视争宠也就罢了,可此时自己闹了事还不知父皇心中欲如何处置,世人皆知道和自己疏远些以免惹祸上身,他倒好,还整日揣着自己的巾帕招摇过市。有时小孩子的任性和心大时的不管不顾也真让人哭笑不得。

若离遂随着一声轻轻的责怪:“怎么还带着?!”一撩手精准地扯了出来。随着那巾帕抽出,突然一个精致的红漆小木盒也掉出来落在地上。枫泾见状慌忙转身去捡那只木盒。

“我可要没收了!”若离把丝帕叠好塞进宽大的衣袖,故意佯装没看到。这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也无可厚非,自己尊重不问便是。

枫泾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手里揉捏着那只木盒犹豫了很久,才徐徐转过身。

他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腼腆地咬着唇,“送……送你的”,他的双臂踌躇着向前伸了伸,垂着的头下面目光闪烁游离,时不时向上瞟一眼若离的反应。

若离疑惑地接过木盒,轻轻打开,里面竟是一只红玛瑙血玉耳饰!一边镶着断断续续的细小银丝,那精雕细琢的纹路尽显,在临近晌午的日光照耀下泛着各样的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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