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一人一骑,一唤一啸,伴着羊肠道上飞扬的一线尘沙的旅迹,也留下值得永世在心底珍藏的心有灵犀.……

马儿急驰,留给这份欢愉的时间却很短,渐渐已远远望见番骁的殿门,若离勒马停下,不愿这马啸搅扰了番骁殿内的安宁.....

若尘也随之勒马,可那匹高头黑马却不慎听话,四处猛蹿四蹄猛踢,倒是废了若离好一番蛮力才将它稳住。

“在这等我。”无论自己将遇到什么,怨怼也好,复仇也罢,定不愿连累若尘趟这趟浑水。

他望望四周,又看看若离,虽不甚懂,但见若离面颜突显严肃,只得似懂非懂地点头,“哦……哦。”

若离徒步走向那道铁门........

愈来愈近.….…

忽地心中暗自酸楚,不知为何前来,甚至想要退却。

自己亏欠他的!

复了自己的仇,迎了众人的意,却偏偏没考虑他!甚至无一丝顾及.........

她相信在大哥与秦陌寒联手救番锦之时,他是感激的!无比感激的!

是自己让这个在瞬间充满希望的人之兄长又在一瞬间陷入绝望!

这个唯一让自己发自内心深疚自责,唯一让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狡辩埋怨,唯一的…………面对着没有任何言语只想说声对不起的人....

竟是他!

这个只有一面之缘却从未关心过、仿佛在生命中从未存在过的人!

他?

可还好?

已是深夜。

空寂无声。

若离手中的门环轻打在铁门上,搅扰了这宁静的夜。

院门只开了一扇,迎出来的是一个番北模样赤着半身的壮汉,初见是若离,眼中的怒火直冲她打着旋儿,似随时将喷射而出致人死穴……

若离自觉理屈,他们该怨的.....亏欠了自是亏欠了,没什么可辩解的。她默默垂下头,那股突如其来的愤怒令她更加自责……这也让她骤然明白:

自己欠下的不单单是那番骁的债,更是那整个番北的债!若自己心疼那番骁无辜牵涉,那番北众生又如何算!?

眼见消息已经传开,自也无他法,只得厚颜相求。十几岁的认知让她对眼前的壮汉本能地感应到恐惧,她垂着头许久,却已感受到那炙热的目光在脸颊灼烧………

“我……我找殿下。”她未料想,还未见人,此时说出的话已毫无底气,轻飘得如随处可及的鸿羽。

“你还有脸找殿下?!”随着一声粗野的怒吼,若离还未反应过来呼救,便已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紧攥着玉颈推按到殿外墙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整个身体以及后脑猛烈撞击墙面的痛楚!

被扼住的喉咙愈来愈紧,她无法呼喊无法求饶,甚至无法发声无法呼吸!她强烈地感受到脖颈和整个脸部涨的厉害,头颅充血一般疼痛难忍……………她的双脚已渐渐离开地面……越升越高……她的双手尽全力狂乱地抓打着扼住自己的那只魔掌……

但她知道!分明……未尽全力!

距离之近,她能够拔出他的刀……刺向他的心…….

但愧!愧让她握紧了刀柄又渐渐放手.....

愧让她不由得相信....

自己前来赔命。

她的挣扎终究无用!番北的硬汉从无多余顾及,爱了就要据为己有,恨了就要杀之而后快!

就在若离的呼吸渐渐变弱,意识渐渐褪去,手上的力道也愈来愈小之时,突然那掩着的半扇门后传出一声响亮的命令:

“住手!”

是彩蝶!那从未变的稚嫩的童声!那生气起来的霸道专横和蛮不讲理!定是她了!

那壮汉迟疑一下,单回眼望了望那扇半开的院门,见并未有人,便谓自己听的差了,又气方才那声音作祟,手上的力道更猛了些,继续完成着这件半完工的“艺术品”。

“住手!没听见吗?!”同样的声响,却更多了几分焦急。

那壮汉听得真切了,他紧咬牙关,颤抖着头颅大口喘着粗气忍下这份怨屈,随之手上猛地一松。

与其说松,不如言甩,若离只觉自己被猛地摔在地上,骨架似乎要散在这寂静深夜的墙角…化灰化尘……待明日风起……随风散去.......

她的意识不再清醒,混混沌沌中,她只听到自己急促着求生的喘息声........

迷迷冥冥中,她隐约看到不远处半开的门中有彩蝶的身影……

恍惚间,那双澄澈的大眼睛依稀注视着她......

只是......

不再是关切!

而是一种不屑!一种居高临下的漠视!一种终究手握他人命运、眼见他人求命的嘲讽!

她不愿再看!不愿再想!

她紧闭双眼,眉心骤然凝聚成结,静静地依着孤墙感受自己渐渐平静的呼吸和渐渐清醒的意识…....

夜………又恢复了宁静………

当她完全清醒,才发现自己的后脑和肩膀已被撞出累累伤痕,那在深夜中闪着影光的液体顺着脖颈淌下,冰凉得仿佛寒剑刺心……

她倚着外墙艰难地站起,朝着刚才的方向望去.......

空无一人。

只留下半扇敞开的院门。

依稀记得……彩蝶初来时嫌怨未搭理她生了自己的气,也是自开了门抛下一句骂便无了人………这般情景,自是留恋....

只是物是人非,如今却可怜得连一句骂也没有了…......

如此安静………却如此陌生………

无论怎样,是她救了自己。无论出于同情关切还是高傲怜悯,确是救了………她内心的柔软暴露无遗,但却是纯真的善,纯粹的良知………那自己唯一在她身上熟悉着的味道,唯一能感知到她,那个原原本本的她……存在着,呼吸着.....

既默许了,便要识趣。她慢踱着步伐转过敞开的半扇铁门转入前院,她不识得路,但依着番北的习俗,隔不远便有落地灯烛为亡灵指路。她沿着那一线天光走去……

转过处处亭台,绕过连连门

廊……四下寂静无声,只夏日的鸣蝉在鬼魂似的树影中聒噪不安,红烛幽光在凝滞的空气中摇曳,不时伴随沙沙的风扫叶动令人毛骨悚然……

隐隐约约.......

身后似有窸窣脚步声……不近不远.......

自从进来,便一直....

不近不远………

紧张、恐惧、惊惶.………

她看到水中的倒影……

那依稀着的魂魄似的倩影,在身后树荫下……不近、不远.......

倏然转身.......

彩蝶披散着长发着一袭素纱伫立在不远的树下。红烛悠悠,四目相视,万分相知,却万分疏离,万分遥远……孰是孰非,谁欠了谁……已问不清,看不明!正如这幽曳红烛下的夜色,明灭闪烁间将这本就陌生的咫尺隔得更远……

她未说一句话,只默默注视着她。

她入了神………眼前这个得罪了人不知避嫌反来求谅的旧时挚友,这个被自己的人折磨到遍体鳞伤却仍有勇气闯进来的可怜女孩儿……

她在想什么?她深如秋水的眼神中到底是什么?此时她找大哥,无非自讨奚落……

她活该吗?

她错了吗?

是的!是她活该!尽是她的错!她不该,不该当初不听自己的劝告!不该图了她的私心与自己争抢太子!不该让自己失了期盼又失了体面在暴雨中冻上一整夜!不该在那染血的夜晚把自己牵涉进那神不知鬼不觉的禁苑!不该无所不用其极地在大殿上众目睽睽下逼死自己的至亲!不该不顾大哥的感受让整个番北失了道理又失了颜面!更不该在刑场上利用那个人的爱夺走亲姐的最后一线生机!那个人…...

更不该是启然哥哥!

若她当初顺了自己的意……又怎徒生如此多的顾忌!或许……启然哥哥会回心转意.....或许……姐姐....…

她活该受罚!

比起这些清晰感知的痛楚,比起那些已故的亡灵,她的那些伤痛又算得什么!

可是.....

看见她,望着她......心中........却偏偏.....

好疼。好痛。

她的眼神已变得软弱、朦胧。盈盈的液体噙在眼眶中,不知何时将要漫出.......

她活该吗?

她错了吗?

她一遍一遍地垂问着自己,往日从来坚定的答案,今时今日却突然怀疑,

如此茫然…如此不堪。

错的是她!过的是她!悔的也更应是她!这场战,自己才是胜利者!该笑的,该傲的!该居高临下的!此刻怎能在她面前软弱!?

她忽转身拂袖而去,留下几盏红烛焰火随着黑夜中白纱的拂动熠熠生辉……

若离渐渐垂下眼帘。她自知....…

自己和彩蝶……无论如何,

也回不去了。

明知无用,每次遇见,却又傻傻地怀抱着隐隐期盼,直到每次那一刻间的殷愿化为泡影,才真正地醒悟…….

那个纯真的,爱哭爱闹的女孩儿.......

再也…….…回不去了。

如此静谧的夜晚倍感凄凉,红烛引路,蜿蜒盘绕。转过池水,绕过花林,经数处院落,行数座回廊,仿佛一路伴着那已故的魂魄重游故地,体味前生......

一人、一影相伴,风燃炽焰翩翩....

如此安详。

红烛的指引断在水边,桥头对岸,一片漆黑冷清。浓密的树荫间,似有几处偏远的殿室若隐若现。番锦此番死得闷屈、死得渺小……若不是因了自己身上覆着王族的意愿,她又怎会至死都不得体面!?

番骁是明理之人,他深刻地明白,此时他的殿内,但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即便是些许不满,都会被瞬间放大千倍万倍,甚至惹来满门抄斩,那将是族人、是番北的浩劫!

契凌王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由头!一个足以使人信服名正言顺的借口!他便可动动手指将番北据为己有,将族人消灭殆尽!

自父王身体渐渐衰颓,番北各部势力割据,分崩离析,境况大不如前。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再不可能如以往一样一致对外并肩作战。

如此,契凌--是番北唯一的选择!

枫若离-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此番绝非是逞一时意气之时!妹妹不能白白死去!她的放弃与成全不能白费!

隐忍退避,相安无事,才是最佳抉择........

只是委屈了这亡灵,不得归于正堂受人卿拜,无人安葬,无人祭奠,甚至灵堂无一丝光亮!

他只能在这隐秘处佯装静好,她方能在这荒无人烟的偏僻之境悠悠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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