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之上。
四下屋舍环绕,街邻高坊,却是万人空巷。
木台高耸,铡刀案木齐备,旁边一左一右两个赤膀武士执刀点地,古铜色的皮肤在盛夏烈日的灼烧下沁着油光,密腮怒目,蛮武凶煞。
台下早已人头攒动,人山人海。无论知与不知,众人皆愿一睹这即将成为太子妃甚至将来王后的番北美人在一夕间堕入深渊的悲哀。
正对行刑台的高磊上,副将庞岐早已威坐在绛红雕漆木案后备令,旁边隐密处还坐了那新任的大监任立,名为协助,实为监督,老国王素来多疑,唯恐秦陌寒徇私枉法。
几人挤进那混杂的人群,若离不愿与那将死之人谋面再生是非,她并未站在明显位置。“今日不是……”若离顿了下,想着如何称呼,“将军监斩吗?”她不想,至少目前不想,与他,这个父皇无比器重又暗中防范的人,这个自己丝毫看不懂的人有任何瓜葛。
“难道殿下想去台上看吗?”秦陌寒早知番锦的“叛反”多半是若离所致,定不愿与她正面相逢,便故意如此说。他却并未回视她投去的目光,边淡淡说着边时刻警惕观察着四面八方。
他今日倒是奇怪,主动放弃了那监斩的席位私自带自己出来却贴身保护着,现又左顾右盼,像是当真预料到要发生什么似的。不过若离懒于询问,因为明知得不到任何答案。况且他怎么样于自己又有何干?只要知道有他在安全可保便足矣。
若离只是气,气自己精心策划的骗局却被父皇、秦陌寒这种“可恶的精明之人”不费吹灰之力识破。
猜想着今日番锦那最宠溺她的哥哥番骁必然大闹一番,至于怎么闹自己也难想象。
但父皇既然将刑场设于街市示众,便已明确她的反叛、敌对与罪孽…这是借此在向世人警告!在向世人宣判这背叛的下场!…....
即使………即使他再清楚不过….…
这位番北美人.......
她什么都没做..….
若离突然失了刚听闻此事的快感,怀疑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她杀了人……很多人!很多触及自己心扉的人!
可………罪孽再深,再大,亦无法触及国家!
戴着此等罪名而去......…
值吗?!
是自己……!
亲手为她安了这骂名!若如今再加上那无辜的番骁,自己便也无法饶恕了....
要找到他!必须找到他!不能由他胡来!
若离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那高大骁勇的身影。她看到了!就在不远处人群中!他身着平民布衣,发饰也与契凌相差无几,唯恐徒生嫌疑。
若离推搡着人群挤到他身后,她缓缓抬起手,在将要碰触到他的小臂时停住了,犹豫了,她不知此番番骁是否有恨……是否再不愿饶恕自己了……
但.…即便他有怨,有恨!也再不能枉葬一条生命!
若离冰凉的玉手轻轻附上番骁的臂,似是安慰,似是劝阻,似是乞求饶恕。
他转过身,竟是双眼红肿,怒目凶煞。若离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直视,或是由于愧疚吧……
然而片刻,他便恢复和善,却始终愁容满面。
他自知若离此来为何,却也感激她关怀自己,“锦儿……”他垂下头,“是她咎由自取……”他安慰她,却不敢看她,怕若离看到自己的悲伤,无可形容的悲伤!可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从自己口中说出却如此之难……如此之重……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本来应该恨之入骨的人,本来应该杀之而后快的人……
遇了,见了….....
却无此心了。倒反来安慰..….…
若离突然不知如何劝,甚至要不要劝!只瞬间直盯着番骁的双眼问道:“你可会救她!?”她也不知此问是出于何目的……甚至有无数个瞬间,
倒希望他救了……!
她想起了大哥。此番番骁救了她……也便安心了。
而自己.......
或能减些愧罢.....
但他们皆知,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不可能!重兵把守下,任立的监视下,百姓的怒目相向下,他们插翅难逃!然而即使成功救了,番北与契凌的多年交好……也算破了。
番骁自然清楚这一点,一边是自小宠溺的亲妹,一边是家族荣辱………他不知如何回答若离的问题……
因为他自己心中也无答案........
忽闻那通向宫城的主街道上人群一阵喧闹。那处两匹马正拉着满负菜叶、弃物的囚车驶来,前面一众兵士开路,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两侧,让出那条通向死亡的“天路”。
后面密密麻麻跟着两队铠甲,看来父皇今日是备着番骁的营救,已准备好把番北的势力一网打尽了......
车子驶近了,若离看的真切,看的无端心痛!……那满是污尘污水的囚箱木栏之中,番锦蓬头垢面满身弃物污浊跪坐着,手脚皆带着乌黑沉重的枷锁。现已面黄肌瘦,面部骨骼的纹路清晰可见,全身上下体无完肤,污垢和伤口融为一体,在身体各处反射着太阳灼热的光晕。她垂着头,披散的脏乱长发也顺势垂下,几乎遮住整张脸,只留了一只满是不甘与怨念的左眼翻起,红肿着直盯着那指点辱骂中的人群。
她在寻觅!寻觅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虽然未知.....
她找到了!自小宠溺自己,万事随着自己之意的亲哥哥!她的目光变得温和、变得惊喜、变得感动、激动.........
若离确是被震惊了,心痛了,后悔了!可方才只顾看着那囚车发呆,却未顾及番骁已在不知什么时候不由自主挤到了人群最前排,此时正毫不避讳地与番锦对视着。只是他眼神空洞涣散.......
他在犹豫.…..…在沉思….....
他.….无从抉择。
他.……并非坚定!?
车子在街口停住了,几个兵士过来,伸手随意抓了粗重的铁链将车上那个弱女子“牵”出。番锦只得走出囚车外,跛着脚踉跄跟随,脚踝和手腕被铁链铐住的地方已印出好几道血壑………铁链跟随她不规则的步伐发出呤咚的闷响。
她始终回头望着番骁..…….乞怜、渴求、期待...…
待走至刑台阶下时,她忽拼尽全身力气挣脱出几个壮汉的魔掌,那首领未预料脱了手,被铁链划了一道不小的伤口。
她拖着长长的粗重枷锁拼尽仅剩的力气跑向番骁!番骁见状,却也下意识的迎过来,只是他始终越不过那重重围堵序列在道路两侧的士兵。
或许……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时顺了心意便好。
近了……更近了!……就在眼前了!
她突然被脚上缠的粗重铁链绊了下,扑通跪跌在番骁面前,两只布满乌色血色却仍现白皙底色、瘦骨嶙峋如骷髅般的手紧紧抓住番骁的襟裳。
“哥哥!哥哥救我!哥哥救我!………”她剧烈地晃动着番骁的衣襟,满脸泪光,融化了脸上的血水布满面颊,可怕却可怜。
人来了!想见的见到了!近了!就在眼前了!番骁却一时不知如何了……
该如何选!?
该如何选!?
不错!正如父君所言!
任何人-包括王族-都将成为国家的葬品!
他留恋!他心疼!他不舍!他满面泪痕怔怔望着眼前这个昔日宠爱有加青梅竹马此时却跪地乞怜的亲妹妹......
在家族与她之间……他......
别无选择。
他始终没有俯下身去抚一抚她,抱一抱她,始终没有给予她任何回应,任何答复,任由她声嘶力竭地剧烈晃动着自己的衣摆不断喊着“哥哥”,任由她的声音愈加颤抖瑟瑟,愈加撕心裂肺………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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