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琪连宫。”若离边说边上了步辇。父皇对她还算优待,为照顾她大病初愈还命人备了步辇。

轿辇走过处处宫墙,转了几处回廊,经过的宫人见是圣上的轿辇皆驻足行礼,那礼式自是针对圣上的。若离遮紧了窗处的布帘,且让他们以为是圣上便好,否则叫人发现了她乘着圣上的步辇又少不得一番议论。

有时若离觉得父皇给的殊遇压的她喘不过气,她宁可不被高看,不被重视,甚至不被发现........

她默默的取下了一双耳饰。

轿辇越走越偏,经过的宫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在一处寂静偏僻的宫殿前停下来。

抬轿的小厮压低了杆,若离由采菊扶着下来,见宫门口守着两个宫女。她们衣着随意,简单束着发,像是刚从宫外市集来的………明显这宫、这宫中之人已被冷落多时,也已避世多时......

若离走上去,两宫女未认出,好奇的看着她。

“此乃离公主殿下。”采菊不太高兴。

两宫女立时跪下行礼,“奴婢眼拙,竟未认出公主,望公主恕罪。”

“平身吧。”若离也不计较,说得平淡。想来跟着这样一位无存在感的娘娘不认得她也实属正常,无可厚非。

“我有事欲见兰夫人,烦姑娘通传。”若离向着左面的宫女说着。

那宫女突显出为难的神色,万般犹豫下看向右边的宫女。那右边的宫女起初也皱着眉,斜眼回看了一眼,立即换上恭敬的笑容,“公主来的不是时候,夫人出去了。”

大中午的艳阳高照她会去哪?她不是不出宫的吗?还是……她根本就在宫里有意躲避?

不过若离不便多问。

“说起来还要感谢夫人救了我,后来我在湖边拾到了这个,听说是祁夫人的传家宝,本想当面还她………既然她不在,就劳烦姑娘转交吧。”若离拿出那一只血色玛瑙。

当看到这耳饰,那左边的宫女顿时瞪圆了眼睛,她似乎全身都在打着颤,整张脸毫无血色,万分惊惶.....…

若离疑惑,便将托着玛瑙的手往前送了送,没想到那宫女倒不知觉间惊惧地向后退去,始终不敢接手。

这时那右边的宫女已经不知何时消失了。

片刻,她推开宫门走出来,似乎走的很急。

出了宫门便立即转身细致的关上,那园中景物也未在门缝中经片刻闪现。

正在那左边的宫女将要被若离逼得颤抖着双手触即耳饰之时,那刚出来的宫女直接抓住她的小臂一把将她扯到身后,向若离行了礼道:“公主怕是认错了,夫人近日并夫丢耳饰,那对“传家宝”也未曾丢失,公主还是去别宫找找失主吧……”她满脸适度的笑容,让人琢磨不透。而她身后的那个小宫女也疑惑的看着她....…

若它是祁夫人故意落下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来寻,直接把自己请进去拉关系就好,何必大费周章?

若它是祁夫人无意间掉的,自己既然送来了收了便好,又为何拒之门外?

她突然明白了,祁夫人拒绝认这耳饰就相当于拒绝承认当时救自己,这倒是和她的性格吻合。她在宫中年纪轻,又无所出无寄托,自是处处受肖贵妃及众嫔妃的欺压,如今自己是唯一能与肖贵妃争高下的人,她在自己落难时帮一把亦是明智的自保。

而她现在不承认帮了自己显然是在犹豫选择阵营,在还不知自己和肖贵妃谁能笑到最后的情况下,她不会在明面上偏向任何一方.........

若离思索:她为何自一开始便将自己与肖贵妃视为两个阵营的人?难道母后的死真的与这位来自番北的肖贵妃有关?而这些,又如何能逼她对自己挑明了说?.......

若离不禁有些心痛,明明进宫前那么纯真的女孩如今却活的如此微弱,如此渺小,如此委屈,以至于百般算计,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但是....

这血色玛瑙………

为何会让那宫女如此恐惧!.........

它身上藏了什么秘密……?

这.......

始终是个谜……

谁都不愿捅破的....

.......迷。

步辇正行着,转过一道道宫墙,忽然下起了暴雨。那抬轿的小厮仍淋着雨继续走着,毕竟是陛下吩咐的人,他们谁敢怠慢?

虽说是春日之雨,却似倾岔,就连那御轿的棚顶都浸湿了,还好隔着木板,辇中还是一片净土,只是可怜了那小厮和几个宫女........

还好离显宫近在眼前了。若离本想让那抬轿的人将步辇直接抬进宫门,却远远的见彩蝶撑着伞站在宫门口。

如此大的雨夹杂着风岂是一把伞能遮住的?彩蝶的裙角已有斑斑雨迹掺杂着泥土的污点。见若离过来,她兴奋的跑过来.…

若离下了辇顿时感觉一阵凉意,不禁打了个寒战,她接过采菊递来的企,边责怪着守门的宫女:“遇如此大的雨为何不让郡主进去等候?”

“回公主的话,奴婢请郡主进去的,可郡主坚持在门口等候.……”那守门的宫人解释。

若离转身看向已被那斜风中的雨淋的半湿的彩蝶,近看把若离吓了一跳:竟是两眼红肿,像是哭了一夜………若离心中顿时一颤。

“姐姐可要为彩蝶做主……蝶儿……蝶儿……”她越说越委屈,渐渐已开始抽泣,“蝶儿现在只能依靠姐姐了……陛下已经下令下月启然哥哥要和采月成亲了……..”说完又抽泣起来。她抓住若离衣襟的手攥的越来越紧……

“早就提醒过你,当时不抓紧,现在来找我有什么用?”若离喃喃道。她有些气,气她太不成熟,太不自立,总喜欢依靠别人,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知自己争取,只想坐享其成……

只是这种事,又岂是他人能代替的?

这无心的话似是刺激了彩蝶,她哭的更凶了,“姐姐去劝劝启然哥哥好不好……他定会听姐姐的话,去告诉他,那采月向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会害了启然哥哥的……!不.….!不..….!去劝劝陛下……陛下也会听姐姐的话……姐姐不是……不是喜欢大哥吗?……我让与姐姐!就算是姐姐……姐姐嫁与启然哥哥也好!总之不能是她!………”彩蝶已乱了方寸,开始高声胡言乱语。她言辞激烈,毫无秩序,不停地摇着若离的衣袖,简直要把那薄衣撕裂。

若离不说话,径直向园内走去……那满园的鹅黄迎春已落了大半,在湿漉漉的青石砖上铺洒开来。

彩蝶立即跟进去,仍然不放手,拼命把若离往宫外拉,“姐姐!求求姐姐!去劝劝大哥,劝劝陛下吧!……”她哭的愈加惨烈。

若离有一刻动容,但她明白这件事自己不能出面,大哥娶亲的事只要自己沾上边事情便复杂了.........

若离在玄凌观学了几年功夫,力气自然比彩蝶大。她继续以稳健的步伐向殿内走去。她只想快些进去给这小姑娘泡个花瓣浴煮碗姜汤。

彩蝶拉不过她,索性放了手,抛了企:“姐姐若不去,我就在这等!等到姐姐答应为

止!”那伞抛下的一瞬间,彩蝶顿时被附上一层水帘,发湿了,头饰散了,妆也花了……全身上下成了一只落汤鸡...…

“有这功夫与我闹脾气,倒不如去大哥宫中质问………那或许该管些用。”若离抛下一句话,便径自进了殿。殿内早晨烧的暖炉还未熄,一阵暖意袭来。宫人早已备好热水,若离便进了内室沐浴更衣。

方才她虽气,话却不是玩笑,若彩蝶去找大哥,他或许会在她与采月之间做选择,而现在大哥恐怕都不知道有个小人儿日日关心他为他相思愁断肠……若离默默发誓自己定不能做如此怯懦之人……以致后悔终生……却亦唏嘘彩蝶必将后悔终生。

她想不明白,采菊既喜欢为何不敢去见大哥?怕大哥嫌她娇弱、嫌她幼稚、嫌她有脾气?可是这样忌惮紧张又自卑不敢直视的喜欢又有什么意思呢?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她沐浴完,换上新衣,浑身上下暖和了不少。

说也奇怪,这么大的雨很少下这么长时间,太阳已落,却还不停歇。斗大的雨点噼啪敲着窗棱搅得人心烦意乱。

“公主,郡主还在殿外呢!”采菊刚扒开门看了下。

若离心疼。但此时…..她要狠心....她要逼她自己去与那采月争个高下……赐婚又算什么?若两人心意相通,那御赐的婚姻自然不值一提,只一纸空文罢了……彩蝶又何必小题大做?把这一道御令硬生生的当作命运的定夺符咒?......

可是......

她。

始终没去。。。。

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

冰凉的雨...…

浸湿了她的衣衫……

浸湿了她的全部….…

浸湿了内心深处最后一道防线……

和最后一点力气.....

最终...…

她。

倒在映着月光的积水中…..…

已是凌晨...夜....

正凉。

若离辗转反侧,无法人眠,她去窗棂一望,那女孩躺在冰冷的雨水中,身上落满了玷染了泥水的的湿漉漉的迎春花瓣,甚是可怜。

若离立即命人将她抬进殿,未顾着嫌她满身泥泞,便命人将她放上了自己的卧榻,她为她诊脉,脉象还算平稳,看来没什么大碍。若离这才松了一口气。

悬着的心落了地,忽一股困意袭来。“采菊,差几个伶俐些的,给她梳洗更衣……我去偏殿睡。”

采菊虽颇有怨言,但若离这么吩咐了,只得答应。

若离未来得及等宫女们打扫干净,来到偏殿扎进床上便睡着了。

待她醒时,已是晌午。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偏殿,问道,“彩蝶呢?”

“奴婢守夜时不小心睡着了,一大清晨便不见了人,想必是回去了。”采菊应道。

若离想着..…不应该啊,彩蝶怎么会招呼都不打便走了?她以前从不这样......

若离来到正殿,见自己的一件青色的衣裙扔在床上,“这正是昨日奴婢给她换上的!怎么....可她自己的衣裙现在肯定还未晾干啊……”采菊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离懂了,她完全看懂了.....

那个曾经无限依赖她的小姑娘….…要离开了....

她,抛弃了与她有关的一切。

她们之间,终究划了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若离转过身.....

看到桌子上那枚玉兰花簪,那是她未离宫时母后送给她们两个-模一样的玉簪.……代表情谊永恒之美喻....

可现在,它们重聚了。

人心却...…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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