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器◎
沉入静谧幽暗的海底时, 濯缨的思绪也浸泡在这凄寒入骨的海水中,勾起了她许多熟悉又复杂的情绪。
她本以为如今霜毒已解, 吞心蛊已除, 自己就不会再畏惧海水凄寒。
没想到再度回到海底,哪怕体内有仙力流转护体,她仍然觉得通身上下冷得吓人, 无尽的寒意直往自己的骨子里钻。
“好冷好冷好冷。”
龟背仙船内,叶时韫一边搓着自己的手一边跺脚。
“我还是第一次来海域,这里原来这么冷吗?”
“废话。”
伏曜将手里的炎阳丹递给濯缨, 再分发给其他人。
“除了海域中央的不知火山附近暖和一点外,其余都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苦寒,尤其是离得最远的荒海,就连海域里的仙族都觉得是这世间至寒之地。”
或许也正因为荒海条件艰苦,才能孕育那么多坚毅善战的战士。
谢策玄指尖搅动着仙船外的避水诀,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水幕涟漪道:
“仙族都难以忍耐, 人族岂非更难?”
“人族没事来这种地方不是找死吗……”
伏曜脱口而出, 可转念一想, 濯缨的妹妹不就在荒海吗?
“倒也死不了,”濯缨淡淡开口,“有海中仙族愿意替你渡清气的话, 也能勉强适应。”
伏曜撇撇嘴:“那只怕是得每日都要渡一次才行,而且还不能是寻常仙族,得要仙元至纯的海域仙族, 何必呢, 这不就和被人吊着一口命一样吗?”
濯缨闻言笑了笑, 她浓睫半垂, 乌黑瞳仁幽深难测。
“是啊, 但凡有得选,怎会让自己的命吊在旁人手里?”
她的语调轻轻柔柔的,像荡开的水波。
谢策玄回眸瞧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这句话里的意味有些不寻常。
叶时韫悄声与伏曜耳语:
“看来濯缨公主与她妹妹的关系真的不好。”
伏曜:“废话,都叫人皇砸她姐姐的宫观了,再能好是不是有病。”
“还好当初来上清的是濯缨公主,否则濯缨公主的身体在荒海恐怕连一天都抗不过去。”
听到叶时韫的这番感慨,谢策玄想,她哪里会那么容易死。
她这样的人,无论到哪里,都会比任何人更拼命地活下去。
不多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西海龙宫。
迎来送往的龟背仙船放他们到龙宫门外后,便又转头驶向岸上。
眼前水晶宫阙,珊瑚林立,虾兵蟹将戍守两道,来往其中的宾客龙角鱼尾,形貌各异,反倒显得濯缨他们的样貌有些特殊。
“原来是上清天宫的贵客。”
门口查验请柬的青蟹精满脸堆笑,恭敬地将他们往左边那条琉璃道上带:
“龙母大人已经提前嘱咐过了,说几位是贵客,要我们好好招待——小心台阶——若待会儿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摇桌上的水晶铃呼唤附近的鲛人……”
在上方鲛珠照耀下,筵席席位如缎带般自上而下盘旋,越往下走席位越多,而宾客也按照身份高低,自上而下排列。
青蟹精带着濯缨一行人在最上方的席位上落座。
谢策玄有些意外:
“西海龙母能将我们安排在这个位置,看来不用担心我们送上门挨打了。”
“我们当然不会挨打。”
濯缨平静道:
“替一个母亲将她快要误入歧途的女儿带回家,西海龙母感激我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仿佛是为了印证濯缨的话,刚说完没多久,对面同席而坐的几位西海仙族便开口问:
“这位就是上清天宫的濯缨公主?”
“听龙母大人说,多亏你察觉到小瑶身边有邪魔,还将小瑶想办法从那邪魔手中救了出来,真是谢天谢地。”
“可不是吗?难怪小瑶这几年总是借口推辞不回家,原来是被邪魔缠住了。”
“听说还是个颇有来头的邪魔,要不是遇见贵人相助,就我们小瑶那点心性,恐怕不等我们察觉,便被骗得个掏心掏肺的下场——”
雨师瑶的舅舅雨师歧想到此处,难免带着几分后怕。
他打量着眼前不过十九岁的少女:
“濯缨公主年纪轻轻,就能慧眼识奸邪,可叹我那个外甥女几百岁的仙龄,却还是个糊涂孩子,此番真是多谢濯缨公主相助。”
濯缨的目光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逡巡。
对他们而言或许是初见,但对濯缨而言,这里的每一个人她几乎都很熟悉。
——前世她与沉邺吞并四海时,这里面的人,有的为西海战死,有的在四海归一后做了沉邺的臣子,与濯缨也算同僚。
现如今再看到这些人,她的立场不同了,竟也能坐在同一张桌上,像是长辈与小辈般闲聊几句。
前世今生交错,让濯缨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唏嘘。
濯缨举杯:“将军客气了。”
说完将伏曜谢策玄和叶时韫三人介绍了一遍,表明此事非她一人之功。
雨师歧是西海大将军,性情直率粗狂,没多废话,直接命人拿酒坛子来,一人敬了一坛子,把举着一个拇指大小酒杯的伏曜衬得格外呆瓜。
濯缨偏头笑他:“上清天宫的宴会应该也不少,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也得四处应酬,怎么酒量这么差?”
伏曜有点恼羞成怒:
“我们上清本来就应酬不多,都是活了几百上千岁的仙人了,一个小小生辰谁会办宴席,我父君闭关前就下令要禁奢靡宴饮之风的!”
雨师歧闻言爽朗大笑,洒脱地摆摆手。
“无妨无妨,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肯赏脸陪我这个粗人喝几杯就不错了。”
这话倒把伏曜说得怪惭愧的。
“……这西海大将军性情还挺好的,不像有些混迹军营的莽夫,自己喝酒如喝水,也要灌别人酒。”
濯缨目光悠远,语调很轻:
“他的确是个好人,也是个值得钦佩的将军。”
前世荒海吞并西海时,这位大将军为护西海一族,宁死不肯让步分毫。
那时的濯缨带着废除人祭的新政,原本想去战场上招降雨师歧,让他相信荒海就算吞并西海也不会残杀西海败军。
然而沉邺却阻止了她。
——雨师歧不死,西海獠牙不除,獠牙不除,荒海后方终究是个隐患。
最终,雨师歧死在了沉邺的万箭齐发之下。
而西海龙母,濯缨甚至未曾亲眼与她打过照面,便听说她在先锋军闯入水晶宫时与敌同归于尽。
一旁正与雨师歧拼酒的谢策玄,耳朵仍然在听濯缨这边的动静。
前因后果他哪里清楚,他只听得两个关键词——
将军,值得钦佩。
……哼,她果然就是喜欢这种类型!
谢策玄心里轻哼两声,唇角微微勾起。
“濯缨公主。”
席间推杯换盏之际,一名鲛人出现在濯缨身后,恭敬道:
“龙母大人有请,还请濯缨公主移驾几步。”
濯缨料到西海龙母会单独见她,颔首起身,只不过这鲛人身上寒气太重,濯缨沾染上她身上的寒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伏曜蹙眉:“炎阳丹是不是吃一颗不够啊?”
濯缨看她一眼:“这东西一日只能服一颗,吃多了上火,没关系,没有虚弱到这种程度。”
伏曜看着濯缨离开的背影,眉头仍然紧皱着。
临行前天后也对他耳提面命了一番,让他好好照顾濯缨,她要是回去大病一场,又要被天后用那种温柔中带着谴责的目光盯着,怪渗人的。
他拍了拍埋头猛吃冷盘的叶时韫:
“我去那边的鸟族问问,看能不能借一件避寒的大氅……你收敛一点吧,冷盘都你一个人吃了,别人还以为我们上清天宫不管饭呢。”
叶时韫满嘴油光,眼神悲愤。
上次封离神君还说她胖了,让她辟谷百日。
上清天宫就是不给饭啊!
“你就是赤水濯缨?”
坐在水晶座上的西海龙母一边剥葡萄,一边抽空抬眸瞧了濯缨一眼。
和想象的有些不同。
太单薄瘦削,也太漂亮,像个生来就带着仙气的仙人,不像人族,更不像为荒海少君出谋划策过的谋士。
“我知道你。”
西海龙母淡声道:
“沉邺坐上少君之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废除人祭,这件事让他在海域名望大增,东西南北四海之中,都有许多仙族想要投在他门下,称他是仁义之君,这些都是你给他谋划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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