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些兰花都枯了, 也?不知道自己送的那一盆还活着吗?

看品种,倒是和自己的那盆一样。

也?不知?为何会枯。

崔舒若心中微叹,想起幽州围困多日, 许是并无闲心照料如此多的兰花吧。崔舒若最后还是上前瞧了眼, 这些兰花看着怎么像是浇了太多的水?

她轻轻叹气, 有些可惜了。

光看这些兰花的长势, 还有满院子的数量,想也?清楚定然是得到?极好的照料, 按理应该不会不清楚兰花不能浇太多水的。

崔舒若没费太多心思?, 不过是可惜了一会儿, 就继续等着?了。

她隐隐间能听见?书房似乎有讨论声,但听不大清,依稀是能听见?有赵巍衡跟齐平永声音的,而且大多数时候似乎是齐平永在说话。

崔舒若猜测,十有八九就是在说投靠的事情。

正?当她有所?猜测是, 门被突然打开?, 崔舒若和魏成淮打了个照面,她轻轻颔首, 魏成淮也?微微点头。在众人面前不好有太多交流, 魏成淮伸手一请, 出来的正?是齐平永和赵巍衡。

赵巍衡还恋恋不舍,他走前还不忘道:“请成淮贤弟仔细思?量,我并州绝对愿以最大诚意相待。”

“多谢赵将军, 事关重大,请容我思?量!”魏成淮俊朗的脸上, 神态凝然,但对赵巍衡十分客气有礼。

赵巍衡怅然若失, 虽希望魏成淮马上就应下,可也?清楚他说的没错,只好敛下心中的那点遗憾,连连点头,“应当的。”

齐平永则拍了拍魏成淮刚正?宽阔的肩膀,齐王那边是义,魏成淮这边是情,不论是谁,对他而言都只管重要,即便私心里期盼魏成淮能一同效忠齐王,可他到?底不能越俎代庖。

该劝的方才已经劝过,利弊也?说得不能再透着?,此事也?毋需多言。

最终,千万万语只汇做一句话,“你好生思?量,表兄信你。”

魏成淮抱拳,动作刚劲有力,带着?多年习武的利落,“多谢表兄!”

他们这才要分道扬镳,赵巍衡也?上去走到?崔舒若面前,他知?道崔舒若不可能无故跑到?此处,定然是有什么事寻自己。赵巍衡做了个手势,崔舒若点头,心领神会。

兄妹二?人送走了齐平永,才在一处四面开?阔的地方,让下人们站得远一些,开?始交谈。

崔舒若把粮草簿拿了出来,递给?魏成淮。

“我们的粮草还有许多,不仅够吃到?回自家地盘,还能多出在此处盘旋一月有余的粮草。

我想,既然我们已经解了幽州之围,大抵也?不会在此停留太久,幽州如今粮草尽无,哪怕出去采买,一城人的吃喝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凑齐的。光靠每日施放稀粥,也?并非长久之计,不如我们将多余的粮草卖给?幽州?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幽州而今的难题,亦不会难以向阿耶交代。”

赵巍衡拿过簿子看了起来,很快又合上。

他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再等等。”

“等?”崔舒若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如今要等的无非是魏成淮的决定,究竟是否要效忠齐王。以赵巍衡的人品,他敬佩幽州上下的不屈与悍勇,便不大可能以此事相逼,唯一的可能便是,若魏成淮同意,那么粮草便是效忠的第一个甜头。

“三哥你是想低价将粮草……”崔舒若试探着?问。

赵巍衡摇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北地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若是幽州能效忠,让那些观望的人好生瞧见?投靠齐王的好处,区区粮草又算什么。

天下动荡,若是能少些兵祸,于百姓而言,何尝不是幸事?

自前朝起,大小诸国变换便如昙花一现,某朝篡位者?众,臣窃主国者?多,天下礼乐崩塌,信义无存。北地刺史?起义频频,唯独阿耶苦等,站在义理之上方才起兵。他是想重拾仁厚礼义,也?许在旁人眼中天真?无比,我却觉得阿耶所?为方才是国朝绵延的根基。

君无仁信,臣无忠孝,仅仅靠武德打的天下是不长久的。前朝如此,晋朝亦如此。

当然……”

赵巍衡说着?又是一笑,“所?有的信念也?好,仁义也?罢,都要站在武德之上,否则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空想。”

他将粮草簿推向崔舒若,面带微笑,神采奕奕,眉宇中透着?旁人不敢有的自信从?容,“阿耶是仁义礼信,而我,还有所?有并州将士,则是能依托起阿耶的坚不可摧的矛。”

崔舒若似乎头一回如此直观的面对赵巍衡,如此清晰的认识他。

他才是真?正?聪明的人,窦夫人总说他年少轻狂,可他才是唯一看懂了齐王心思?的人。正?如同他头一个劝齐王造反,换旗时不惜迟来,也?要带上侯监察使?的头颅。

一个来日能将帝王权术玩弄得炉火纯青的人,即便是在成长期,也?不可小觑。

“三哥高义,衡阳敬佩!”崔舒若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待起赵巍衡。

她有预感?,赵巍衡横扫天下的荣光,堪堪起始。

往后再不能小瞧这位三哥了,说话做事,怕是要三思?而后行。如赵知?光那样阴郁的人尚好看穿,赵仲平那般的也?不怕,唯独是赵巍衡,他可以与人称兄道弟,可以纵情而哭,甚至可以包容部下的诸多过错,但真?到?了取舍的时候,他一定会做出最适宜的决定。

这,才是帝王该有的心计。

真?实又残忍。

然而下一刻,赵巍衡却又哈哈大笑,“二?妹你怎么这般严肃,小小年纪就板着?脸,往后可就容易脸生横纹,就如同阿耶那般。”

他和方才似乎判若两人,又是好说话、真?性情、爱胡闹的赵家三郎君,是会带着?崔舒若胡闹的三哥,是会和乱七八糟的江湖众人纵马狂奔、行侠仗义的赵三。

崔舒若能说什么,她当然是忽而莞尔,附和着?道:“还不是怕三哥你做得太过,到?时候回并州,怕是有不少人要对阿耶进言了。

只盼着?阿耶可莫要动家法,每回都要来这么一出,然后阿娘带着?我们去求情。”

崔舒若说得煞有其事,仿佛真?的是为此忧心,赵巍衡则得意笑道:“没法子,谁让我是阿娘第二?疼爱的孩子呢!”

“嗯?每回阿耶对三哥你动怒,都被阿娘拦了下来,怎么竟不是最疼爱的?”她抿嘴笑道。

赵巍衡指着?她,顾盼神飞,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你这么说可就没良心了,谁不知?道阿娘最疼的就是你,怕是一百个我都比不上呢!”

两人说说笑笑,当真?就只是兄妹寻常的揶揄打闹。

其实兄妹情义是真?,但很多事并不能如同普通百姓般简单。可真?要是像普通百姓,在这乱世,怕是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会有。

崔舒若等到?和赵巍衡告辞,才渐渐停下笑容。她看着?手里的簿子,心中感?叹,自己到?底是少了些魄力和眼力。

罢了,横竖她也?不准备谋夺天下,少了些就少了些,只要能站对阵营就是了。

她已经做出了最重要也?最正?确的决定,其余的……便是锦上添花了。

至于魏成淮,崔舒若知?道他不仅会效忠齐王,最后还会站在赵巍衡的阵营里,成为他最好,也?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可从?定北王世子,到?效忠齐王,这里头的心态转变,必须得魏成淮自己过渡,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她也?是。

否则不仅不是帮忙,还是加害。

必须要他自己心甘情愿,崔舒若在心中想到?。

接下来的时日里,崔舒若尽量深居简出,有什么也?是在屋中处理完,或是在齐王军队的营帐里。尽管她不曾说,但“有心人”多少能看出她在刻意躲避。

接连两日,她都不曾见?到?魏成淮。

直到?某一日,崔舒若从?窗边窥见?外头春色苒苒,不知?何时,冰雪已经悄悄消融,枯萎的树枝上真?的长出了冒着?花苞的嫩芽。在黑灰白的暗沉色调中,那点娇嫩的嫣红色,真?的像是破冰的第一锤,叫人心神驰往,心情都无端好了许多。

她下意识的嫣然浅笑。

今时今日,她似乎才体会到?魏成淮当时的心境。北地苦寒,春色来临才更显得不易,更让人心动。若是她,也?觉得沉闷严肃的冰天雪地里的春色,即便是千金万金也?比不上。

可惜不能与人同赏。

崔舒若放下手中的笔,决定给?劳累的自己放个假,好好歇息。

行雪帮她泡了壶茶,旁边是个小暖炉,她就坐在窗边,一边饮茶,一边静静地赏景。明明不过是个都未曾彻底盛开?的花苞,可却比满园子的花,还要令人喜爱。

就这般看着?,什么也?不坐,都叫人心旷神怡。

系统经过崔舒若同意,也?看起了那只嫣红的小花苞,但它没有崔舒若那样的感?知?力,也?不知?道什么叫历经彻骨寒霜后仍旧冒头的坚韧。

亲亲,这花没什么好看的呀!】

“嗯,不好看,你去玩吧,不用陪我。”崔舒若没有强行要系统和她一样鉴赏喜爱的花草,十分包容的体谅了系统在感?知?力上的缺陷。

这般好的景色,其实也?未必非要有人共赏,自己瞧着?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她撑着?脸,仔细的看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行雪垂着?手小心走进来,“郡主,外头说有客商,要为您献礼。”

“嗯?”崔舒若讶然抬头,平日里能为她献礼的客商有许多,可如今身处幽州,商人们惧怕胡人围攻幽州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为了讨好她这个并州的郡主,跑到?幽州来?

当真?奇怪。

拎起满幽州的人瞧一瞧,能让崔舒若想到?客商二?字的也?只有霍良了。

崔舒若询问道:“不是霍将军假扮吗?”

行雪也?颇为疑惑,但肯定的回答道:“不是,那客商虽戴着?斗笠呢,说是面容粗陋不堪,怕惊着?郡主,可奴婢瞧着?,身形同霍将军的粗壮并不相似,不过也?挺人高马大的。”

崔舒若放下手里的茶碗,叫行雪让客商去堂前候着?,自己一会儿出去。

既然不清楚是谁,见?见?便是了。

吩咐完以后,崔舒若望了眼嫣红的小花苞,轻轻叹气,看来今日是不能偷闲了。难得她有如此懒散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平白无故跑出来,坏人兴致。

崔舒若一惯冷静,但有时情绪上来,也?会闹些脾性。

她也?不过是自己跟自己生了会闷气,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准备出去。冷静不迁怒人,她还是能做到?的,毕竟旁人也?不清楚她今日正?想些什么。

等到?出去以后,崔舒若拐个角就到?了堂前,漫不经心地抬眼,突然觉得不对,又认认真?真?的瞅了一眼。

眼前人虽然穿上了商人的白粗丝布,脚上也?换了简陋的布鞋,但那一身练武人的器宇轩昂怎么也?藏不住,即便是站着?也?板正?有站相,如松木般巍然不动,即便是不经意间的举手投足也?带着?自幼养成的矜贵。

旁人或许认不出,可崔舒若一眼就能瞧出来,她没好气的笑了。

他怎生如此发?闲,幽州的事还不够操心吗,不好好思?量究竟是否要效忠齐王,竟还能跑去乔装什么客商。

崔舒若故意不揭穿他,仿佛真?的认不出来,自顾自的坐上主位,晾着?对方。

“客商”向她拱手行礼,崔舒若好半天才颔首,她向后倚了些,好整以暇的道:“你这客商好大的口气,竟敢说有宝物要献上,倘若不是宝物可是要落个欺瞒郡主的罪名!”

真?要是普通的客商,此时怕是已被崔舒若的威势吓得流汗紧张了,眼前人粗衣麻布亦掩不住卓然风华,语气中带着?笑意,“若郡主不满意,认打认罚,绝无二?话。”

“呵!”崔舒若才不吃这套,她故意板下脸,“那我倒是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宝物。”

她一副要仗势欺人,威胁“客商”的模样,倒把侍候的人吓得不行,心底又觉得奇怪,衡阳郡主明明平日里是最讲道理的,完全看不出权贵骄奢,今日怎么如此不同?

她们都以为是崔舒若心情不佳所?致,不由得可怜起这个无知?无觉的“客商”,谁知?人家甚至还高兴得很,从?容不迫地献上一个木盒。

接过木盒的是行雪,她最是有眼色的人,又是官宦人家出身,见?到?木盒险些以为自己认错了,虽然上头没什么繁复的花纹,可那木料瞧着?竟像是小叶紫檀的,闻着?香味应当是真?的。

看来这位“客商”献上的礼定然珍贵,否则也?不会用如此贵重的木盒装着?,这般木料从?来都是用来做成手串的,哪有好人家做成木盒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送到?崔舒若的案几之上,她装若随意的打开?,先是瞥了一眼,随后又瞥了眼,她原本想说,玉料虽好,雕工也?不错,但玉簪什么,也?未见?的是多么惊人的宝物,可看清上头雕刻的纹样,崔舒若止住了话。

崔舒若在并州待的那些时日,也?算是被窦夫人养在富贵锦绣堆里头,多少有了点眼光与品鉴能力。但也?正?是因此,才叫她发?觉端倪。

她拿起来细细打量,质地极润,是品相最好的羊脂玉,雕的是兰花,雕工熟练,但说实话,并不算顶尖,略有些配不上这样的玉料了。

若是魏成淮处心积虑想要送她东西,不会选了顶好的玉料,却不选最好的雕刻。

这玉簪是他自己雕刻的。

作为权贵,最不缺的就是金银财宝,再珍惜的东西,也?不过是要多费心去寻,可若说付出心血,倒真?谈不上。

也?正?是因此,肯费心费力做出的东西才珍贵。

她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手握玉簪,目光怔然。

“客商”很有眼色的提醒,“郡主,盒子下头还有。”

这一声提醒,算是给?了崔舒若台阶,否则她说不好违心,说好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打开?夹层,却见?里头用饴糖摆了三个字,“我错了!”

崔舒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艳若桃李,灼灼耀人,遗传自博陵崔氏的风姿与永嘉公主的美貌在她身上被融合得恰到?好处。

崔成德被誉为崔玉郎,但真?要是与如此的崔舒若比较,还真?不一定谁输谁赢。

除了容貌之美,一颦一笑的风姿才是真?正?使?人出彩的。崔舒若就有这样的风姿,不比芍药妖娆,不似莲花板正?,而如幽兰旷谷,芬芳自持,不谄媚不矜傲。

崔舒若如今才知?道魏成淮闹这一出是为什么,自己刻意避着?他,本是怕他受了自己的影响,但却没料到?,他竟以为自己生气了。

可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呀,也?不知?他怎么会得到?这个论断的。

崔舒若忍俊不禁,但她还是得配合着?魏成淮把这出戏演完,“嗯,尚可,你要什么赏赐?”

谁知?他一拱手,“郡主已经给?过某了。”

此言一出,连侍从?都觉得奇怪。

崔舒若却没问,就怕他语出惊人,于是明目张胆的收下他的礼物,挥手让他退下,“既然我已经给?过赏赐了,你就下去吧,出去了可不许说本郡主仗势欺人。”

他弯腰拱手,想做出一副恐惧谦卑的模样,奈何臂膀挺直,举止贵气,画猫不成反类虎,“小人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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