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陆舸七点多便来到许家接人。

他在一楼候着,时不时懒散地抬一下眼看看二楼紧闭的卧室门,也没着急。

就算楼上的人今天十二点起, 他也不感到意外。毕竟季眠昨天压根就没答应他要去。

但约莫半小时后,楼上传来“咔哒”的开门声。

门内走出的青年发丝微乱, 几缕头发在脑袋上翘着, 俨然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

季眠一出门, 就瞧见了楼下坐着的陆舸,正好跟对方的目光对上。

他一见底下等了不知道多久的陆舸, 心里有点窘, 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

季眠昨夜八点整就入睡了, 起床的时候却已经是早上八点。

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系统闭着眼安慰他:不是你起得晚, 是这人没眼色,来的太早了。】

而且,陆舸昨天也并未说什么时候出发。

陆舸来得这么早,纯粹是因为自己醒来后闲的发慌, 索性直接开车过来了。

近几个月来, 陆舸的脑补能力大大提高,只坐在楼下看着二楼闭着的房门, 视线就仿佛能穿透那一道厚实的木门, 看见里面睡得安稳的青年。的确是比在陆家有趣多了。

两人对视以后,谁也没给谁打招呼, 季眠移开视线就去洗漱,陆舸则是转回头去盯客厅里那台没打开的电视机。

季眠洗漱很慢,他心里有意提高速度, 但还是慢, 因为许池秋做事情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

花了半个小时, 他勉强洗漱完毕,换上出门的衣服。

下楼时,上身叠了四层衣服。季眠不想在十月份的时候就穿上冬季的棉衣,总觉有点奇怪,只好出此下策。

四件上衣,每一件都是秋天该穿的,最里面一层棉质内衬,外面是秋季款的浅蓝衬衣,罩一件薄毛衣马甲,最外层才是米白色的厚外套。

这四样里,旁人秋天时穿两件就完全够用了,季眠得全套上才不觉得冷。

好在他瘦,里面的内衬领口也低,从外面看不大出来。

而陆舸今日的穿着偏休闲,拼色卫衣,黑长裤,简单的装扮冲淡了平日里强烈的压迫感。打眼一看,就只是个模样好过头了的年轻帅哥。

季眠看见他上身的那仅有的一件薄卫衣,感觉陆舸该受的冷好似一瞬间转移方向跑到他身上来了,不自觉打了个小小的寒战。

而陆舸抬眼瞅着季眠的衣裳,则是觉得这人的脖子肯定很暖和,让人想伸手探进去摸一把。

“走?”

季眠点了下头,两人这就出发了。

开车去往郊外的那片林子要两个半小时,季眠和陆舸出发时已经快九点钟了,最早也要十一点半才能抵达。

季眠倒是无所谓,反正在车上他也是睡觉。然而不到十点的时候,陆舸的车却减速停在了路边。

“到了?”季眠还很混沌,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陆舸觉得有点好笑。

应该开个卡车过来,把这人的床和卧室一起搬到车厢里才好。

季眠这才看见车上的时间,十点过几分而已。

那为什么停下?

下一秒,陆舸开车去了后座,再回来时手里提了一个袋子。

季眠瞧见那袋子,内心顿时警铃大作。

他可太熟悉了……

还住院的时候,陆舸每天的中午和晚上,就是提着这样的袋子……

对方打开,里面果不其然装着吃的。装备还挺齐全的,红彤彤的苹果旁边还搁着一把水果刀。

“……”

季眠警惕地道:“出门的时候已经吃过早饭了。现在才十点,还不到午饭时间……”

陆舸淡淡抛出一句:“早午饭。”

在早饭和午饭中间再加一顿饭,就叫早午饭。

季眠:“……”

重新定义早午饭。

他闷不吭声地别开脸,额头贴在车窗上,没看陆舸。

季眠现在有种上了贼船逃不掉的无可奈何,说生气也算不上,但心里总是有点难受,别扭得慌。

上辈子,季眠穿过去就是十六岁,这辈子作为许池秋,整个儿的生命也是从二十来岁开始的。

他没有从出生到成年的成长经历,从被系统绑定,有记忆的那天开始,所拥有的就只是成年人应有的常识、智力、道德三观。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季眠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心理活动纯粹就是生病了的小孩心态,被人骗着打针吃药,识破以后有点恼,想反抗,却知道对方是一片好意,只能自己委屈。

他就这么和车窗“依偎”了好几分钟,半晌没听到驾驶座上陆舸的动静。

又过了会儿,他忍不住回过头,才发现陆舸在笑着看他,等着他回头。

车内没有人说话。

陆舸把装着“早午饭”的餐盒递给季眠,季眠沉默两秒,接了过来,慢悠悠地吃。

早午饭是菠菜卷,面粉混合着菠菜汁摊成薄薄的饼皮,卷上蔬菜和一点肉类,加上酸甜酱汁,口味很清爽。

季眠倒是没生出什么抵触的感觉。

见他愿意吃东西了,陆舸便拾起袋子里的苹果开始削皮,水果刀用得很熟练,苹果削了一半皮儿都没断。

陆舸不缺生活经验,陆家父母早年是白手起家,即便现在家底厚得惊人,也保留了年轻时的许多观念,从小就没惯过陆舸。

可惜生的孩子天生长了张不讨喜的嘴巴,家里的教养再好,也没能堵住陆舸那张缺德的嘴。

盒子里装了两个菠菜卷,个头很小,但季眠只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

陆舸大概是预估到他的饭量,只淡淡看了一眼,没有强迫他。

嘴唇和手指上沾上了一点酱汁,季眠受不了脏,伸手去够放在车头的纸巾。

纸巾盒离他有一点远,季眠够了一下,只碰到边沿。

陆舸削水果的动作停了,放下刀,抬手拎起纸巾盒,递到季眠面前。

这时,他手里连成一条的果皮也断了。

季眠不客气地抽了一张,连声谢也没有,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活像只养不熟的狼崽子。

但实际上,天知道他尽了多大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道谢的冲动,愣是顾忌着许池秋的人设硬生生压回去了。

仔细地擦拭完手指和唇角,季眠细长的手指把纸巾团了团,在掌心里捏成一个不大实在的小球,目光四下一扫,没找到能扔的地方。

陆舸瞧见,很自然地伸出手,摊开掌心就要接。

季眠手指的动作僵了一下,在短暂的停顿后,还是把纸巾球放在了陆舸手里。

陆舸个高,手也大,一个纸巾球被他用小指和无名指就夹在掌心里,连个小角都露不出来,其余几根指头稳稳拿着水果刀,没让这团球碰到果子上。

他神态自若,季眠却开始不自在了,在副驾驶上,坐立难安——被说不出口的“谢谢”两个字憋的。

陆舸却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大老远跑过来又不是为了听人道谢的,要为了一句“谢谢”,在大街上撒一把钞票就能换回来上百句。

季眠爱怎么使唤他就使唤吧,病人就是有这种特权,愿不愿意道谢,陆舸也不在乎。

水果刀削下最后的半截果皮,陆舸打算问季眠要吃多少,一转头却瞧见后者安静的侧脸,嘴唇轻轻抿着,像是在纠结什么。

看着,竟有种与平日里冷淡的形象不符的乖。

陆舸从没指望过从季眠身上得到点什么,但现在,他却忽然发觉自己错了。

他所做的一切实际上早已得到了馈赠。

察觉到自己被注视了,季眠偏过头,看见陆舸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有点疑惑:“陆先生?”

陆舸切苹果的手顿了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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