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绾诧异他又提起此事,明明好些日子没提了。看来是在赵氏那边又受了什么刺激。她站起来,道:“我如今肯定是掌得好的,但我不愿意。”

她知晓怎么对付他,笑起来:“你整日里让我孝顺母亲,怎么不见你孝顺?”

刕鹤春还没从她那句“我不愿意”中回过神来,便听见了她的指责,他皱眉,“你什么意思?”

折绾:“母亲想要谁掌中馈你不知道吗?”

刕鹤春:“自然是三弟妹。可你才是嫡长媳。”

折绾:“都是嫡出的儿媳,何必分长幼。我不掌中馈,是我想着母亲心痛三弟妹,想来是不愿意给我的。那我就不争,让老人家高兴最好嘛。”

她柔柔和和的给自己倒一杯茶,更加温和的道:“你且去管你和越王的事情吧,这些都是小事。刕鹤春,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每日里操心这些后宅之事做什么?”

刕鹤春好心情也被弄坏了,他冷笑起来,“好好好,我是为了你好,你却在这里倒打一耙。”

折绾:“你这样就是污蔑我了,我真是为了这个家好。”

而后看向他,一脸无奈的道:“不过是小事,你这么在意做什么,大家都是为了这个家。”

刕鹤春听到前面还恼怒,听到后面却觉得似曾相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句话他之前似乎一直对阿琰说。

阿琰和母亲起了争执,他也是两边劝,对阿琰道:“你且忍忍,大家都是为了这个家。”

他向来看不起后宅小事,一天天的就为了鸡毛蒜皮在那里争来争去,阿琰回来说与他听,他想的却是国子监里面碰见的事情。

阿琰就笑着道:“你这是根本不关心我。”

刕鹤春:“你别污蔑我,我真是为了这个家好。”

那些淡忘的记忆随着这句话慢慢的浮现,直到第二日在酒楼见到越王,他还有些没有回神。

越王是来跟他一刀两断的。

他实在是受不了刕鹤春这般的死缠烂打,他跟越王妃说,“到底是自小的交情,再这般下去,我怕是要心软的。”

他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若不是因为心软,也不会被缠着还不说些斥责的话来骂醒刕鹤春。

越王妃:“那你也直接跟他说清楚嘛。”

越王:“我开不了这个口。”

越王妃:“那就请顿酒,当做散伙饭。”

越王也觉得这般更加有体面,道:“这个主意好。”

越王就硬着头皮约了刕鹤春喝酒。他有些许紧张,道:“鹤春,这些日子,我一直有话对你说。”

刕鹤春也打起精神,笑着道:“我也是。无功,我是真想给你道歉的。”

越王名齐无功。

越王讪讪的,“倒是不用道歉,只是你我性子不和,还是不要来往得好。”

一句话,就将刕鹤春说得下不来台。

他勉强笑笑,“我还以为我们是来说清楚的。”

越王:“是啊,就是来说清楚不要再来往了。”

刕鹤春深吸一口气,“总要让我死得明白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做错了哪里,你是如此,阿琰也是如此……”

越王看过去,“你终于发现阿琰也对你颇有微词了?”

刕鹤春手里的杯子就重重的放了下去,“我猜对了?阿琰也觉得我不好么?”

越王就更加讪讪了,道:“阿琰我不知道,但我是不愿意再与你相交了。”

刕鹤春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

越王将酒杯里面的酒一口闷下去,也准备说明白,“你还记得温如故吗?”

刕鹤春皱起眉头,“谁?”

越王感慨:“你看,你都不记得他了。”

他就说点刕鹤春记得的,“就是那个自小家贫,但很是聪颖,一路寒窗苦读,中了秀才,再是举人,来到京都之后投靠在我门下,喜欢吃馕的人。”

刕鹤春就记起来了,他道:“我知道他,他不爱洗澡,整日里一身的味道。后来被我说了几次才好,但却不学好,竟然去青楼……”

越王:“是,他最后没学好。”

刕鹤春就以为越王是因为自己说了温如故而气,心里并不服气,但嘴巴却道:“你是气这个?你若是生气,我便向他道歉。此事是我不对,无论他不洗澡不洗澡,去不去青楼,我都不该说他。”

越王还不熟悉他么?听他这么说就知晓他是什么意思,叹气道:“你也道不了歉,他如今应该投胎转世去了。”

刕鹤春本有千百句话等着,但此话一说,他就跟哑巴了一样,好一会儿才道:“不会因为我说了他一句去青楼不好,他就想不开了吧?”

越王摇摇头:“不是。”

他道:“他去青楼,你说他,怪不得你,你是个正人君子,你看不惯,他也不怪罪你。”

“但他去青楼不是为着洒银子的,是为了赚银子。他缺银子,便去青楼给姑娘们写诗写曲子,以此谋得一些银两度生——我还是要为他为你解释解释。”

刕鹤春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为了他远离我?”

越王:“也不止因为他一个人吧,你的脾气就是这般,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又看不起这些出身低下的人。我将他们笼在门下,是当做客人的,你却一口一句小人骤然富贵,说他们吃相难看——鹤春,你太高高在上了,根本不把眼睛往地下看。”

但越王却喜欢跟这般的小人物结交。他喜欢跟他们交谈,说说那些地里的活计,吃不上肉的时候上山打猎该怎么做才能猎得更多的猎物。

他是皇子,不需要再往上走了,再往上走,太子和其他皇兄们就该忌惮他。他对目前的日子很满意,也很享受小人物的追捧,能解救他们于一时他也很高兴。

但鹤春却频频跟他说这般不好。说得多了,他也会恼怒,却不会责怪。

直到温如故去世。

温如故是烧死的。

他来京都的时候都不会太说官话,一口北边的口音怪得很,也节省,即便是简单的热水也不多用。冬日里少洗澡了几次,衣裳也没有换新,鹤春每次跟他说话都皱眉。

越王记得,他也是个讲究面子的,不好意思像其他人一般白吃白喝,就去帮着后厨劈柴。

越王劝解了几次,他却道:“哪里好什么都不做。”

后来不知道经谁介绍,去了青楼给姑娘们写诗写曲,便又被刕鹤春知晓了,冷嘲热讽了一次,“你这般枉为读书人,也是给越王丢人。”

温如故羞得脸面通红,因手上终于攒了些银子,便搬了出去。他也不去青楼了,又找了一份抄书的差事。

那晚上抄书太晚,烛火倒了下去,烧了他的书和屋子。本是冲了出来的,但又想起了自己的族谱还在屋子里,冒着大火进去,最终没出来。

越王知晓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彼时太后病了,他和越王妃在皇宫里面陪太后,等出来的时候知晓此事,差点晕了过去。

这件事情其实也怪不得刕鹤春。但是刕鹤春却又开始对他的新门客袁耀指手画脚,道:“他这般的人,实在是投机取巧,一心为了名利。说什么闽南茶叶可以救民,我看啊,他是披了闽南的百姓在身上,谁先踩他的主意不好,便要踩闽南百姓一般,可不得捧着他了么!”

“无功,这满朝文武,也就是你信他的鬼话了。”

越王听了心里不喜,很想跟他说道说道,但却已经没有那个心情了。他就慢慢的淡了刕鹤春,谁知道他一点也没发觉!

越王妃还劝他,“当真要这么断了?他这个人毛病虽然多,但也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越王暗暗抱怨:“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句话是真的。直到今日他也是如此想。他对刕鹤春道:“你知道你一句骤然富贵,就已经否认了他们这一路的艰辛吗?”

“好比温如故。他是从陇州偏远小村来的,那里遍地都是沙子,哪里有水啊。他小心翼翼用水有什么错处么?他自小就穷,又是冬日,冬衣多穿几次怎么了?”

越王是个很能感同身受的人,想到烧焦了的温如故还心有酸楚,道:“他去青楼不是为了嫖,只是问了温饱,你没有知悉全貌,便断然为他定了罪,羞辱他不配住在我的府上,又是什么君子之风呢?”

刕鹤春傻眼了。

他是真不知道这些的。

越王就感慨道:“鹤春,你总说我门下多骤然富贵的小人嘴脸,可他们无论是爱银,还是爱美人,都是因为突然得到,便开始享受。”

“可他们享受的东西,是你自小就拥有的。我一直觉得,你是没有资格这般说的。”

越王说了这么多,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站起来,道:“你我实在是道不同,那就不要再来往了。”

刕鹤春沉默以对,被这一番话说得抬不起头,但又觉得越王把这么大的罪责给他又不公平。

他并没有对那群人做什么,最多只是说了句话罢了。即便是温如故,他是做错了,但他的本意不是如此。

他只是希望他勤洗澡,勤换衣,不要浪费自己的才能而去青楼荒唐。

他没有恶意的。

且他和越王是多久的兄弟了,这般的话早可以说开,他也可以改。怎么就要闹到这般的田地呢?

他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跄跄的回府。松亭扶着他去苍云阁,正好碰见了折绾回家。

她一点也没惊讶,“去厨房叫醒酒汤来。”

上辈子直到她去世越王也没理他。

刕鹤春其实还是清醒的。他睡在床上怔怔的,一转身,瞧见折绾站在不远处拆信。

他下意识问,“谁的信?”

折绾:“越王妃刚送来的。她说你跟越王的事情,不关我和越王的事情。”

她笑了笑,“越王说,他愿意跟我联手一块去闽南买地种茶叶,还望我不要因为你跟他有所嫌隙。”

刕鹤春喝解酒药的时候,就跟喝毒药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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