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晚了吗?
商明宝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肩窝与锁骨:“没有, 没有晚……”
心脏的跳动很不正常,一阵紧过一阵。她捂向心口,迷茫且恐惧:“我心脏好难过……”
向斐然心尖一凛, 顾不上自己的那点情绪, 握着她肩膀,试图看清她瞳孔:“babe?是不是心跳很快?”
商明宝点着头,眼睛和鼻尖红红的,急得粤语蹦出来了:“我不要光着去医院啊…”
“……”
匆忙间给她套着t恤,捡起内裤说“抬一下”时, 向斐然于冷静沉稳中勾了下唇。
商明宝只觉得很丢人,又没有自理的力气, 由他摆弄。心脏高速紧缩中气若游丝地说:“你笑什么……”
向斐然笑叹了一声, 将她打横抱起:“笑你可爱, 我连伤心都伤心不起来。”
冲到附近的医院急诊,心率已回落。医生未捕捉到心电图异常, 问病史,得知她六年前曾做过射频消融手术。
商明宝弱声问:“是复发了吗?”
“从目前的心电图难以判断,射频消融确实有一定的复发几率, 但你已经做了手术六年。”医生保守地说,“这种情况在之前六年里发生过吗?”
商明宝摇头:“没有。”
医生点点头:“再观察吧, 如果是复发,应该会再出现的。目前只有一次, 就算配上二十四小时心电监测意义也不大。”
公立医院的急诊室门口永远在排着队, 商明宝没再耽误医生看后面的病人,被向斐然扶了出来。
她四肢还软着, 在金属长椅上坐下,两手撑着边沿。
向斐然问:“喝水么?”
商明宝垂着脸, 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那个做手术的小妹妹,是我,对吗?”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开窍的,也许是在跟医生交代病程的叙述中。
向斐然怔了下,微抬唇角:“是你。”
“哪座寺庙啊?”商明宝问。
向斐然说了座山寺的名,商明宝没听过,便继续问:“求了什么符?”
“平安符,紫色的。”
商明宝勾起唇:“为什么不送我?不是给我求的吗?”
“你手术成功了,它的使命就完成了。”
“你得给我,它才能继续保佑我。是不是就是因为你一直都忘了给我,所以今天才会复发?”
向斐然抬起手背贴住她唇:“别乱讲。”
商明宝就势牵住他,将凉冰冰的脸贴在他手背上,抬眸对视过去:“斐然哥哥,你为什么忽然想通了?”
“为什么觉得是忽然?”
“因为……”商明宝扯动唇角,一个不太成功的笑,“因为你从来没跟我提过。”
“去年过年,向微山的第三任妻子带着孩子来过年,叫闪闪,它在我怀里时……”
商明宝瞪着眼睛,不眨眼地等着他的回答。
“想到你。”
“想到我们生孩子吗?”商明宝脸微微地红了。真是的,她可还没想过这么远呢……
“不是,”向斐然哭笑不得,“是想到了你。我该怎么形容?”
商明宝的目光更明亮地等着。
向斐然努力回忆那一瞬间的心情:“想到你小时候应该也跟她一样小小的,很可爱。她在我怀里时,很依赖我,是无害的,那么软的一团,让人觉得全世界只剩下自己能保护她了。想到你在我怀里的感觉,虽然你拥有全世界,但那些瞬间我仍然觉得,你好像只要我。只有我能保护你。”
他的喉结滚了滚,气质清绝的面庞上是淡淡的微笑自嘲,“我形容不好,如果可以用公式表达就好了。”
商明宝坚定而缓地摇了摇头:“你表达得很好,我听懂了,”她微笑的弧度未免太用力,因为要止住哭:“因为你想保护我。”
向斐然勾着唇,叹息似的呵出一声:“嗯。”
第一次感受到与她命运的连结,是在那家咖啡厅外。她病发,周围围着那么多人,却没有人可以坚定地挽救她、解除她的痛苦。与她对视的那一眼,被她眼眸里的痛苦深深攫取,以至于什么都不再听到。
那个时候想得很单纯,要保护她。就在这十五天内也好。
商明宝用力吸了吸鼻子:“还有呢?”
“还有……”
人来人往的公立医院急诊通道,马赛克的大理石砖陈旧了,隔壁那张病床上,吊着水的病人发出呻唤声。
向斐然看向商明宝的眼:“想永远和你一起抬头看星空。”
那些朝朝暮暮的细节,他恐怕啰嗦一整晚也说不完,就用这句代替所有。
他的生日愿望。三十岁的愿望,只花了一秒许好的。
「想永远和商明宝一起抬头看星空。」
戒指的订单返回品牌总部定制,加上排队时间,需要几个月。
他本想拿着钻戒直接求婚,怕自己不够浪漫,托学姐联系了一家很不错的婚庆策划公司,但他们给出的方案实在浮夸,不仅他本人,就连学姐也笑着说:“饶了他吧,他不是那种表演型人格。”
但伍家联姻的风声,让他意识到不能再等了。暂且搁置仪式吧,确凿无疑地告诉她,怕心意来不及传递到她做决定前。
商明宝垂着脸,鞋尖蹭着大理石地面。
要是在斯里兰卡前想通了就好了,她就可以把他堂堂正正地带到商檠业面前,他会喜欢他的……而不是厌恶。
自上次遇袭后,她就一直住在深水湾的家里,每日对上商檠业,心里都会打个突。
商檠业很少再提及他,只问过两次,一次是谈及伍柏延时,商檠业说伍柏延比几年前沉淀了很多,言毕,又毫无迂回地直接问她,打算什么时候结束这段没必要的交往。
“你现在有自己的事业要忙,满世界飞,开春了又要回纽约。”商檠业淡淡地点她,“一段关系有惯性,爸爸能理解,但你要有魄力主动刹车。”
在商檠业的话语里,向斐然不是过去五年影响商明宝至深的人,而只是一道灰淡的尘影,用厨房里的一块湿抹布就可以抹去。
第二次没再提及伍柏延了,在除夕那天,他祝商明宝除旧迎新,意味明确。
商檠业的行事风格独断专行说一不二,靠着他强悍的判断力和直觉,很少识人有误。商家几个子女虽然对他各有各的叛逆,但敬畏和信服刻在骨子里。
商明宝畏惧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在除夕夜清脆的碰杯声中,她答应他:“我会尽快的。”
从此后,在深水湾看到父亲的每一眼,她都在被提醒快点分手。
脑子里的弦越来越紧,脑子里的钟声滴答滴答。
给自己、给这段关系立下的四年之限被迅速稀释了。
从此后,她都在练习没有向斐然的日子。
原来不难。
因为过去异地恋的两年,她早已在反复熟悉。
那天,初春的午后,深水湾的花园空气里漂浮着花香,商明宝难得跟柯屿说了心里话。
小哥哥商陆跟商檠业是一类人格,大哥商邵这两年实在冷酷漠然,二姐明卓没有恋爱经历,大姐明羡无法理解她的纠结,便只剩下柯屿是最佳人选。
柯屿是有智慧的人,且跟商檠业是反方向的人生经验和智慧。
“小岛哥哥,其实品牌开在香港也没有差很多。”商明宝说,“我很惭愧,过去两年,我比他空闲,但没有回去找过他。虽然自愧,但还是准备第三次飞走。”
柯屿不熟悉向斐然,只能从商明宝的行为给出旁观者的答案:“你潜意识里已经做好了跟他分手的准备了,这几年都是你的模拟。可能你更希望你们因为异地恋而自然地断了,但你没想到他一直……抓着这段关系。”
商明宝的头低垂着抬不起来。
“换句话说,这两年里,你几乎没有经营这段关系,而只是在顺其自然。但是babe,你很爱他,一个很深很深的池子,即使一直开着闸口放水,也需要放很久,所以你还没等到这个能开口说分手的一天。”
“哦。”沉默很久,商明宝闷闷地只说了这个字。
“不要自责,按你的说法,他的不婚主义有很深的渊源,他改不了,你保护自己一点也没错。”
顿了顿,柯屿说,“我赞同你爸爸的建议,及时止损吧。”
“万一……他在变了呢?”商明宝语气踌躇,目光的茫然中有一丝空洞。
“你觉得呢?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柯屿笑了笑,沉静地反问了回去,“只有你了解他,懂得他,感受过他。”
这故事的前三年,她不知天高地厚,向阳花般的烂漫,以为爱无可挡。直到走进向斐然的人生底色,她才觉得寒冷。
标本室里那一团黑沉的过往,如此冰冷荒芜,像莫可名状的怪物,她觉得自己击不碎,也觉得向斐然打不穿。
——她比他更早地向他的过去投降了。
商明宝抿了抿唇,并不仅仅只是在回答柯屿:“可能……改不了吧。”
她要再次去纽约了,要把自己的品牌初创在那里,给向斐然过完生日就飞。
商明宝披上了向斐然的西服,穿过绿色墙壁的急诊长廊,走到门口,她叫了他一声“斐然哥哥”,说:“不要因为我委屈自己,或者妥协将就。”
车子还没到,微冷的春夜风中,商明宝被向斐然攥住了手腕。
她抬头,苍白的脸曝露在医院的灯下。
“没有将就,也没有委屈。”向斐然回答,没有用很强烈的语气,因为这是句自然的、从心底流出的话语,不需赌咒发誓。
商明宝的吞咽很细微:“可是一辈子很长,我怕你是一时脑热,你再想想吧……斐然哥哥,”她恳求地说,“我们都再想想。”
向斐然深深地看着她:“商明宝,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那年夏令营,他为了护她而摔伤,她拜托他带她上山做课题,在他答应后,却又率先打起了退堂鼓,以他如果很忙就算了的名义。
向斐然垂着视线,深邃的目光笔直,将那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babe,不要撤回对我说出的请求。”
那年的少年锐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在深夜急诊室门口的艰涩。
白色节能灯下的时间显得很慢。
“你还爱我吗?”向斐然的目光停在她脸上,喉结滚了数番,不敢置信自己问出的问题。
单刀直入,剜心割肺,血溅当场。
他甚至做好了她答“不爱”的准备。
商明宝眼前血色弥漫,感到扣在她手腕上那只手紧了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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