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快毕业的年纪, 商明宝又常来宁市玩,但由于住在商陆这里,还是被他的宵禁规矩管得死死的。银色保时捷911开上坡道, 商明宝远远便瞧见二楼书房阳台上, 她小哥哥正在在抽烟。

很显然,她的小哥哥正在为明天的求婚紧张。

“有没有这种可能,柯屿不答应我?”商陆掸了掸烟灰。

商明宝:“你脑子坏啦,柯老师那么爱你。”

“你觉得他以前爱我吗?”

“也爱呢。”

“他还是走了。”

商明宝噎了一下。

感情一事,向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初他们两个爱到那个地步, 决裂时并非因为不爱,故而分得便很惨烈。商明宝大约知道柯屿说了很多违心的硬话、狠话, 句句都往商陆心里捅。分开后, 原本在商明宝心里如天神般拥有不灭意志力的商陆, 将自我放逐到了太平洋上追鲸,遭遇风暴九死一生。

商陆会在求婚前夜迟疑柯屿对他的爱, 商明宝充分明白。爱到深处尚能转身就走,谁说如今便一定是真金不怕火炼呢?这是人被伤害过的本能。

但是……

商明宝亮起嗓子,“柯老师爱不爱你, 这个问题你最清楚了不是吗?如果连你都怀疑,那谁来证明他的爱呢?”

商陆怔愣住, 灰从烟头扑簌落下。

安抚完她患得患失的小哥哥,商明宝冲了个澡, 跃入月光下的恒温泳池。一口气游了两个来回后, 她游向长边岸沿,推起泳镜, 看远处漆黑海面上浮动的浮藻荧光。

小哥哥和柯屿都是勇敢的人,敢于在废墟和血痂上再次说爱。

商明宝将湿漉漉的脸贴在手臂上, 如果她和向斐然分手了,即使再遇见,大约一切也是回不去的。她闭上眼,想着今天那个博士后叫她师母,想着向斐然在玄关给奥丁擦爪子,而她站在客厅,身后是夕阳金光与楼下小孩的欢笑。这两个片段如此悠长,她想着想着,几乎快在温暖的蓝色水中睡着。

翌日,除了在美国的商明卓外,全家都聚齐了。用过生日午宴后,稍事休息,温有宜让商明宝陪她散步,途中似是不经意地问:“在纽约这么久,一场恋爱都没谈么?”

商明宝说谎自如:“谈过,分了,都不长。”

温有宜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坚持将她和向斐然的恋情严瞒死守,这么多年来只好陪着她一块儿演。不知是细路长大了,还是怎么,被问起时,她已经不见当年那丝慌乱、惊惧和娇羞。

温有宜很想告诉她,那时她的一双眼里写满了:妈妈,求你不要问不要拆散。而如今这双眼里只有坦然。

温有宜像是开玩笑:“你大姐二姐都没心思结婚,你呢?你小时候最要紧的事就是当新娘子了。”

商明宝挽着她的手:“现在也是,不过不急。”

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妈咪是不是着急把我嫁出去了?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温有宜微怔,看着她的神色:“你要是愿意,妈咪倒真是有。”

商明宝脸色未变,撒娇卖乖:“愿意是愿意,现在好男人这么少,靠我自己恐怕找不到了,妈咪帮我挑的肯定是最好。不过——现在还早,以后再说吧。”

话到这儿,温有宜不动声色地再暗示了一遍:“你现在长大了,有自己的学业和事业,也许途中能遇到很好的人呢?如果很喜欢,那对方家庭稍逊我们一些也不要紧。”

言毕,拍了拍小女的手:“要是你吃不准,那就带到妈咪面前,我来替你把关。”

温热海风中,商明宝垂下眼睫,轻快地答:“知道啦,等我找到就带来。”

温有宜极了解她,或者说,她的小女是全世界最好看透的人。她不愿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心动、憧憬或迟疑——但没有。她的小女应答得,就好像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向斐然这号人。

散了一圈折返,又对商陆提点几句,温有宜和丈夫下山,将空间留给年轻人。

下午两点多时,向斐然从植物园开车过来。

昨晚上因为商明宝的一句求情,他帮隔壁组的博后debug到了半夜三点,今早正常来实验室,中午只小睡了二十分钟。

因为会见到她的兄弟姐妹,向斐然斟酌再三,换上了一套西装。一路驶出闹市,从快速路岗亭出来时,景致便倏然变幻了,深蓝色的海面在日光下闪烁粼光,公路依山傍海,视野蔚为大观,让人的心情也随着疏阔。

即将驶入隶属楼盘的内部道路时,向斐然将车打双闪停下,点了一支烟。

紧张。

确认了这份心情后,他掐烟的动作顿了一顿,低头自嘲地笑。

海风灌入,吹散了奔驰车内的烟草味,也吹乱了他的发。环山至上,斑驳树影间,开始调整呼吸的节奏和心跳频率。

宁市很大,奢盘层出不穷,但这片名叫「云归」的一直稳居第一。向斐然并不关心这些,之所以知道,是向微山曾想过将向联乔送到这里养老,但比起海边的干爽潮湿两重天,向联乔更钟意山里的温润与清爽。

直驶了两重岗亭,开了将近四十分钟的盘山路,才真正见到依山势错落的白色建筑群。

很显然,这片被顶层富人所圈起的地块,面积堪比植物园。

至山顶上的那一座,半人高的白色围墙框着庭院,金属铭牌上写着“商”字的粤语拼音:「soeng」,表明这里是商宅。

向斐然泊车在坡道,下车,自有人礼遇及通报。远远听到一声,抬头看,商明宝伏在二楼栏杆前冲他挥手,接着便跑开了。过了没一分钟,室外那部观光电梯下降,商明宝从里头跑了出来。

她领着向斐然入内,逢人便介绍。

“小岛哥哥,这是我男朋友斐然。”

柯屿颔首微笑,心想明宝这姑娘原来眼睛没瞎,当初看上钟屏多半是突发性失明了。

他五月刚搬了坐戛纳影帝奖杯回来,是国内现役男影星的top1,向斐然很难不从无孔不入的广告牌上注意到他,此刻真人在前,却觉得并无大牌架子,亲和中略带些心不在焉。

商明宝唬他:“小岛哥哥,你太紧张了,脸上都看出来了!”

柯屿真的被她唬到,立刻深呼吸,匆匆说:“失陪,我再找个地方练练。”

待他走远,商明宝得逞地笑:“你知道吗,他在戛纳领奖台上都很会讲的,结果求个婚紧张成这样。”

过了会儿,见到了今天过生日的主角。

商陆看上去比柯屿要有锋芒得多,眉眼桀骜,五官雕塑般深邃。商明宝介绍完后,他伸出手,说:“欢迎,常听babe提起你。”

陪着他们两个聊了五六分钟,商陆也匆匆告辞:“恕我失陪,我今天……”

商明宝眨眨眼睛:“你今天有大事要做。”

商陆深呼吸,点头的同时拍拍向斐然的肩:“让babe好好招待你。”

他背影一离开视线,商明宝便牵紧了向斐然的手,磕绊解释道:“斐然哥哥,他今天不太在状态,你别介意。”

向斐然微怔过后笑叹了一声:“没有这回事,别乱想。”

商明宝忽然后悔邀请他来了,因为今天晚上的客人没几个,有两个演员是他们的圈内好友和搭档,另一对则是商陆的好友,跟大哥商邵也熟识,除此之外,向斐然便是唯一的外人了。可是他既不混迹娱乐圈,也不像商场上的人那样社交起来游刃有余,或者,直白地说——他是在场唯一一个不属于任何圈子的。

将他从实验室拉出来,就是为了这样无聊的场合么?

她引着他跟所有人介绍一圈,到商邵那儿时,明眸将希望寄托在大哥身上。

商邵放下酒杯,跟他聊了聊他回国后的情况,不深入,很典型的社交场上的small talk。向斐然答了几句,正巧有旁人过来找商邵,这场没什么意义的寒暄便顺水推舟地中断了。

商明宝拉走向斐然,不让那些生意场上的谈话污染他耳朵,急切地说:“他失恋了,喜欢了一个很坏很坏的女人,所以现在阴晴不定的,我都不爱找他了,你也别理他。”

向斐然笑着摇了摇头:“你大哥和失恋这个词,我很难联系在一起。”

“嗯……”商明宝沉吟,点点下巴,“那你就当他被人利用了吧,总而言之,他上个女朋友我不喜欢,但我不敢说,因为她看上去特别开朗阳光,我要是说不喜欢,好像就是犯了错。”

向斐然摸摸她的头发:“还有谁没打过招呼?”

上山前的紧张感已经荡然无存了,松弛下来后,倒有啼笑皆非之感,因为显然他的紧张是多余的。

商明宝掰着手指一一数过去,“还有大姐——”

大姐?!

脸色的巨变逃不过向斐然的眼睛:“你大姐,怎么了?”

商明宝深呼吸,不管不顾推着他往二楼走:“我大姐没什么就是有点可怕,比他们还冷淡还不通人情,二楼有个书房很清静里面有上万本书你去那里待着吧不要参加这种无聊的社交了!”

一拧开书房门,正在里面打电话的商明羡转过身来。

商明宝本来就精神紧张,看到她的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就是:“大姐?!”

打电话就去别的地方打好啦!为什么要在书房打!

向斐然眯了眯眼。

及肩中长发,利落的职业打扮,长期从事服务行业所锻炼出的未语先笑,以及标志性的西高跟。

这个女人何止是有点眼熟。

绮逦酒店春坎角店的“代总经理”……大姐?

向斐然歪过脸,直接找向当事人商明宝,眼神意味深长。

商明宝立刻滑跪,脸上堆起卖乖的笑:“我大姐,嗯,做、做酒店的……”

商明羡收了电话,一眼便将情形看透,欲语先打了个喷嚏,挑眉:“谁骂我?”

商明宝两手指天:“我没有!”

商明羡指尖倒向向斐然:“你?”

向斐然:“?”

商明羡脸上笑起来,从下沉式沙发池蹬出,高跟鞋沉稳缓慢地笃笃两声:“怎么样,有没有去体验过我们拉斯维加斯的分店?绮逦至今以来唯一的幸运顾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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