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终于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话未必能出得了这个大帐,可只要他说出来了,在场又有这么多人听着,那就还有一线希望,因为他始终还是觉得那个被他亲自选中的蒙禹是不会为了报复他而甘愿认输的。
再一次一一凝视了众人后,老皇帝忽然长叹一声,眼中逐渐失去了神采,身子一动不动却依旧没有闭眼,眼光依旧直直的盯着众人,似乎是在最后的时刻,老皇帝才发现自己可能朕的错了,错在了过于自负也过于相信自己的帝王权威。
众人眼看老皇帝没有闭眼,也都匍匐在地不敢起身也不敢动,许久之后,还是李太医在杨荣的眼神暗示之下,轻轻匍匐到榻前伸手一把老皇帝的脉象,这才惊呼一声道:“陛下已经龙驭宾天了!”众人闻言这才扑到老皇帝榻前嚎啕悲泣起来。
这其实也不是演的,不管是身为晚辈子侄的张辅,还是受了知遇之恩的杨荣、马云,更别说作为老搭档的金幼孜,还是陪伴了老皇帝半辈子的海寿、海山,其实这一刻确实都是发自内心的哀伤和悲痛的。
待得悲号了片刻,还是杨荣老泪纵横的率先起身向众人施礼道:“各位还请节哀,陛下虽然已经龙驭宾天,但我们还不能对外宣扬,在场之人决不能对外泄露半个字,否则便是谋逆大罪。”众人慢慢起身收起了悲声,张辅率先问道:“敢问首辅大人想要如何处置?”
杨荣沉声说道:“适才陛下的遗诏你们可都听见了,当下第一要务,便是隐瞒陛下殡天的消息,安全护送陛下遗体回京,再安排太子平稳即位以稳定大局。”话音刚落,终于抓住机会的马云就开口道:“首辅大人说的什么话,刚才陛下明明说的是由汉王殿下即位,怎么是回京安排太子即位呢?这陛下尸骨未寒,你们就要篡改遗诏了?”
杨荣毫不意外的淡然说道:“马督公,这里总共八个人,你觉得有几个人会赞同你说的?”马云也毫不退让的说道:“首辅大人差矣,今天在场八人,只要有一人的口径不一,就不是一个平稳之局,更何况咱家可不是一个人,寿公公,你说呢?”
海寿心中权衡片刻,也是当即施礼道:“马督公所言不虚,咱家听到的,也是传位于汉王殿下!”马云冷笑一声,又转向金幼孜道:“金阁老,您可曾经是做过汉王殿下老师的,若是汉王即位,您可就是太师之尊。而且陛下也曾说过,以后的朝堂内阁首辅将是百官之首,那蒙禹要做首辅还早着呢,这期间首辅之位肯定非您莫属,不知您老怎么说啊?”
此时,杨荣的心里也咯噔一下,对啊,这金幼孜毕竟名义上依然是汉王的授业恩师,汉王这两年在蒙禹劝谏下也多次登门想重续师生之情,如今面临如此巨大的诱惑,要是金幼孜见利起意,那还真是大麻烦,想到这里,杨荣不由得有些紧张的看向金幼孜。
只听金幼孜开口说道:“马督公,杨大人说的是正理,先把陛下送回京师,安排太子即位才能稳定朝局,我大明,再也经不起连年征战的折腾了,更何况本官已经老了,正想致仕还乡安享晚年去,哪里想做什么百官之首啊。”听到金幼孜这么说,杨荣和张辅才松了一口气。
马云却也并不生气,冷哼一声说道:“各位算计的好啊,将汉王一系的将领全都调走,如今只有我们几个知道真相,是势单力孤了些,可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如今寝账外守着的全是东厂的人,各位大人难道觉得仅凭张辅一人就能保全你们?海山,你也是司礼监的大太监,咱们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是否站在东厂一边,现在就交个底吧!”
海山一时愣怔,正在纠结怎么回答的时候,却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马督公,是不是又把在下给忘了?”马云一惊,只见门口一个侍卫装束的人神色傲然的缓缓走了进来,马云一看,正是昨天随在杨荣身后的侍卫萧云。
马云不由得恨声说道:“很好,你能不动声色突破东厂的防线进来,功力着实不一般,看来今晚是免不了要一场血战了?!”萧云默默站到杨荣身后,没有再搭话。其实杨荣早就知道,马云肯定会借此机会多要些筹码,并不是真心想要助汉王夺位。
杨荣也知道此时就算知道马云的图谋也只能妥协,否则万一马云铤而走险把事情闹大,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当下不由得微微摇头道:“马督公,不用再强撑了,你现在是既不敢杀了我们,也无法轻易杀了我们,与其这么耗着,不如说说你的条件吧?”
马云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面色也缓和了下来,他想要的当然就是更大的保证和利益,当下抱拳说道:“几位大人,东厂也是陛下的一番心血创建,我等也是一心想为大明的朝堂社稷建功,其实东厂也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新皇帝即位后,东厂能继续存在并正式赋予监察百官之责为新皇分忧。”
这监察百官之责原本就是老皇帝已经默许东厂的秘密行为,如今马云只是要求从秘密变为公开,这实在不太像东厂这帮死太监的作风,杨荣不禁有些不确信的皱眉问道:“就这些?没别的了?”马云平静的回道:“是的,就这些!”
杨荣与金幼孜,张辅交换了一下眼色,互相一点头,杨荣当即说道:“马督公,只要你们一心为朝廷社稷出力,我们与东厂的十年之约,依然有效,监察百官之责,太子殿下登基后也可以给你们。”马云和海寿这才长出一口气,马云抱拳躬身施礼道:“东厂一定竭尽全力为新皇效力。”
杨荣点头道:“好,那我们便尽快护着陛下的遗体向京师进发。”海寿立刻接口道:“保守秘密倒是容易,拔营启程后,我们只要假装陛下一直在车内,一路早晚拜谒,饮食如常便好,只是陛下的龙体如何运回京倒是麻烦事,现如今的天气,不出三天就要腐烂发臭啊!”
众人一时陷入沉思,杨荣沉声吩咐道:“萧侍卫,快给大家说说你的主意吧。”萧云向众人抱拳施礼道:“诸位大人,在下门中有一秘法,可保陛下龙体无虞:先将陛下龙体以本门药物浸泡,后用石膏封存置于铁箱内,再用锡水浇筑成块,则可保持数年不腐,这锡块熔点极低,融化取出陛下龙体之时,也不会损伤到陛下龙体。”
众人一听皆是大喜道:“还有如此秘法,那便是万无一失了。”接下来,众人又分配了各自的职责,由张辅负责收集军中残破的兵器,再让随军工匠烧铸成铁箱子,再将锡制的仪仗礼器融成锡水,萧云则负责带着两位太医用药物处理老皇帝的龙体。
马云率东厂负责保密事宜,而杨荣和金幼孜则继续安抚文武大臣,只待老皇帝的龙体处置好了就立刻开拔上路。就这样,在戎马一生也强横了一生的老皇帝死不瞑目的尸身前,一众文武和太监完成了一次从阴谋到阳谋的转换。
不知老皇帝的在天之灵会不会感叹,这至高权力到头终究是一场空啊,以前他也不信一代霸主齐桓公和赵武灵王能被困在宫中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现在他应该是相信了,因为绝对的霸道带来的,恰恰是威慑的反作用——无人敢于质疑。
因为不敢质疑,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敢去一探究竟,只要有心人控制得当,纵你是一代霸主,只要卧病不起,便只有任人摆布的下场。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历史上最后被大臣太监们困死饿死的,却偏偏多半生前都是雄主霸主的原因吧。
走出大帐的杨荣也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向身边的金幼孜轻声说道:“如今最大的变数,便在你那学生汉王殿下的身上,这连续派出去的几拨人,希望能扰乱汉王的心智,只要汉王离京,那就算蒙禹再是神人也无力回天了。”
金幼孜轻叹一声道:“这朝堂的博弈,最后拼的都是对人心和人性的掌控,有时候,智谋和忠心,的确是压不过人心和人性的,想来汉王殿下在知道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位之后也会不顾一切离京的。”杨荣点头附和道:“但愿如此吧,而且蒙禹心怀上一代的仇怨,应该是不会过于阻止的。”两人相视点头,这才是他们敢冒这个风险的最大底气啊!
张辅和萧云都是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当天晚上,便将一切准备停当顺利的老皇帝的遗体封存安置于铁箱之内,而后连夜悄悄将铁箱藏于老皇帝的车架之内。第二天辰时三刻,大军便再度开拔,一切都如老皇帝还活着一般,车架不再去往开平,而是向着京师而去。
自此,不管是草原各部,还是太子,汉王,以及被牵涉其中的各方势力,这最后的较量也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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