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濯埃接钢笔时,手指无意碰了柯琳的手指一下,顿时又是一阵慌乱。抬头看柯琳时,她却笑容甜灿,丝毫未觉。徐濯埃也忙笑了笑,低头接过钢笔,在小本子上用行书写下了“濯埃”二字。
柯琳接过小本子,瞧着那两个字,念叨了几遍,笑问道:“这两个字是何意?”
徐濯埃道:“‘濯’字,洗也。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埃’字,尘也。《庄子》曰:‘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濯埃’二字,洗尽凡尘也。”
柯琳听得,拍手连声赞叹:“好,好!原来还有这些典故。如此说来,我这名字也与徐先生的椅思相近。”
徐濯埃一愣,道:“却哪里相近?”
柯琳挥笔在本子上写下一串字母“Colleen”,笑道:“这是我的英文名字,但有些发音不准的,竟叫做了‘Clean’,在我们英语里,这个词原本也是除去灰尘之意。”
徐濯埃大笑道:“我知此词。妙!妙!你我也是有缘。”
柯琳也笑了,忽瞥到桌角的那个象笏,便拿过来道:“这是什么?……‘刑部左侍郎徐承煜,感念天恩。’你是徐承煜的……”
徐濯埃道:“他是家父。”
柯琳微微失惊,说道:“原来徐先生是徐大学士之孙,徐大学士可是当今清国朝廷前几位的人物啊。”
徐濯埃摇摇头,笑道:“前几位,前几位,便是第一位,像当今皇上,有志图强,终究被锁瀛台,又有何用?”
柯琳道:“我不懂先生的意思。先生的令尊、令祖,也囚禁先生么?”
徐濯埃道:“非也。我所说的是,我和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我在那个家里,只是压抑憋闷。我那爹和祖父,虽身居高位,却是酒囊饭袋。”
柯琳惊道:“我闻听中国以孝治天下,先生如何这般说?”
徐濯埃冷笑道:“实话罢了。如今中华衰弱,列强环伺,我那祖父身为大学士,不思进取,整日价照旧背那四书五经,写那八股文章,看似渊博,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有一年他为科举考试拟题,竟把‘校理秘文’的‘秘’字错写成衣补旁的‘袐’,以致全考场之学子不知所谓。”
“我那爹爹的腐朽,也不在我祖父之下。我自小便背那些儒家经典,已背得头脑发昏,一旦不服管制,父祖二人便严加打骂,只是在外人面前,却像是爱惜我这小少爷。”
“后来我索得些外国小说阅读,便如林琴南先生所译的《茶花女》,还有康有为先生的《新学伪经考》、黄遵宪先生的诗,顿觉过去所读之书都是垃圾,忽而清醒悲凉,却被他二人痛斥一番,道是无病之吟、反骨之说,把书焚毁。好在我粗通武艺,便早早脱出家门,浪迹江湖,反借着他二人的威风,无人敢欺,却也自在。”
柯琳一直静静地听着,此时叹道:“徐先生,其实我也和你一样。我自小死了母亲,父亲残暴不仁,如今已死在国外。弟弟妹妹也和我合不来,全家上下,只有我那信天主教的爷爷,懂得我的心,一直支持我。”
“柯琳小姐,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徐濯埃涎着醉脸笑笑,又把一杯酒痛饮而尽,肿着脸皮道,“我徐濯埃自问无所畏惧。只是……只是有两个人,我无论如何拿捏不住。”
柯琳道:“却是哪两个人?”
“一个是她喜欢的人,”徐濯埃倒着酒,呆呆地叹道,“一个是我喜欢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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