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金明城给一张金色的丝娟上落了大印,随即一旁的使者,低头弯腰,郑重的双手捧起,又转给一名老迈的侍者。

老迈侍者按照吩咐前往了王妃的宫殿。

清晨的天还没有亮开,王妃宫殿的侍卫,奴仆已经全部跪倒在殿前庭院。

从王宫深处而来的老迈的侍者高举着王的旨意,问道。

“娘娘,五王子呢?”

“我儿染疾,已卧榻数日,不过我已经叫人扶他前来。”

没一会,面色苍白的金明烨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一路不住的咳嗽,病弱的模样仿佛随意的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倒。

老迈侍者眼睛微微一凝,缓缓展开了手里的金色丝娟,高声咏道。

“吾王诏令,五王子金明烨,封燕山郡公,即日赴任,王妃需同行。”

金明烨上前两步想要去接旨,王妃先行拦在了他的身前,向那老迈侍者道。

“公公,我儿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恳请带个话给我王,让他容我儿修养好伤病再走。”

“我会如实回禀吾王的。”老迈侍者道。

很快金明城得到了金明烨患重病的消息,他心中轻轻一叹,高声喊道。

“殿前侍卫,钟卫何在?”

脚步声人声同时响起,一气宇轩昂,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出现。

“殿下唤我何事?”

“去查查他的背景。”金明城推出一张才写好的白纸。

“白衍之?殿下静待。”钟卫来的快去的也快。

接连月余的休朝,议会全部由世子金明城代替,晟王的病重在大臣中传开了,一股肃穆之感不知不觉间正在蔓延。平时激进论调的人收敛了,喜欢高谈阔论的人也不再多言。长歌王城的各大家族中弥漫着紧张,不安,还有某种期许,这是历来新旧王者交替时都会出现的情绪。

入夜,月明星稀,金明城站在琼楼之顶,手扶楼栏,头颅微扬,静立许久不动。

一身银甲的钟卫穿过亭台楼阁,寻到了他。

“殿下交代的事情,我已经查清。”

“说说。”

“白衍之祖上出过大儒,家境厚实,不过传到了他这里,什么都没有了,他就是一个白身,父母双亡,小时候还被人退婚。但他在文人眼里颇有美名,因为饱读诗书,出身寒微,又免费给许多上不起学堂的孩子教书,百姓中风评也不错。只是此人嫉恶如仇,惹了许多世家之人,我想若不是殿下将他招入府上,成为幕僚,他保不齐某天就会横尸街头。”

“他的某些观点不错,你再替我观察观察他。”金明城道。

“殿下,我还有一事禀报。”钟卫又道。

“何事?”

“近来我查到许多大臣秘密集会。”

“我知道,他们正在准备叛乱。”金明城随意道。

“叛乱?!”钟卫大惊,连忙道:“殿下为何不立刻将他们拿下?”

“不是不拿,时机还未成熟罢了。”

“殿下深思熟虑,不是我能比的。”钟卫恭维道。

“其实我更喜欢把事情想的简单一点,只是世事不随人愿,你越是想简单了结的事,总会变得更加复杂,所以,我不得已要想到长远以后,好能一次性根绝。”

“额……听不懂。”钟卫走到金明城身旁,背靠楼栏。

“你若是从现在开始多读些书籍,以后可以当将军。”

“读什么书?和人讲道理吗?我钟卫能动手绝不废话!还有我不想当什么将军,当个殿前侍卫已经很好了。”钟卫笑道。

“你真是胸无大志。”金明城恼道。

“哈哈哈,你说对了,我就喜欢举杯邀月,醉舞宝剑,殿下,你那个寒汤酒还有吗?自从我上次把酒带回家给我哥尝了,他就念念不忘,天天缠着我唠叨还有没有。”

“你要就直说,扯你哥干嘛。”

“那我要,有吗?”

“没有。”

“那我哥要呢?”

“也没有。”

“……”钟卫沉默了一会道:“殿下,夜深天凉了,你一直待这里干嘛?”

金明城目光无神的望着灯火通明的王宫,轻轻叹道。

“昨日至此,微风习习,顿觉美妙,感念之下,今我又至,惜微风未有,是我着愣了,竟然奢望同样的美好再次降临于我。”

阴云密布许久的天终于下起了雨。

晟王寝宫里,金明城抱着怀里伤心大哭的金明洙,一脸哀伤的望着床榻之上双目紧闭的中年人,身旁的医官已经开始清理周围的东西,金明城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可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同一时间,晟王殡天的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飞到了各个世家大臣的耳朵里。

王妃面色疯狂的望着暴雨如注的天空。

“烨儿,时机到了。”

“母后,现在停手还来得及,我不想与大哥手足相残。”金明烨劝道。

“手足相残?我且问你,你的父王真的把你当儿子了吗?你的大哥又是真心把你当兄弟了吗?那个人死之前都不愿意看见我们娘俩儿,心底可有半分情义。儿时金明城和那人嬉闹之时,你在哪里?各种珍惜赏赐你可有半分?甚至连你喜欢的女人都仰慕你的大哥!”

“母后,够了!”金明烨怒吼道。

“一切已经是箭在弦上。烨儿,你要相信,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金明城只是个村野妇女的种,而你是高贵的世家后代,在前朝我们的家族就开始传承,他永远也比不上你!我们身上流淌的是高贵的世家之血!”

“全凭母亲安排便是。”金明烨咬着牙关,心底的阴暗在滋生。

看着面色阴沉如水,浓郁的无法化开的金明烨,王妃得意的笑了。

长歌周氏,王城最古老的世家,存在的时间比晟朝还要长远,他们能生存这么久的原因便是将见风使陀运用的炉火纯青。

深廷宅院里,周氏族长打开了密信,上面的字,让他心头大跳。

‘九月十日,请将死士安排于王族陵园,成败在此一举。’

很快送葬那天来到。

长歌城西门,庞大的送行队伍宛如一条白色长龙,金明城和金明洙一身白衣,身上系着麻绳,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西山陵园,诸多丘陵,一座山丘便是一个王墓。

晟王的遗体被抬入墓前还有一段往生经文洗礼仪式。金明城独跪在晟王的棺椁前,金明洙和金明烨跪在他身后的蒲团上。

仪式还未开始,金明城开口问道。

“五弟的寒疾可好了?”

金明烨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道:“多谢大哥关心,五弟身体已无大碍。”

“近来天气不好,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五弟谨记大哥之言。”

哀伤的咏经声响起金明城面有悲戚,口中叹息。

“父王少子,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可是怎么也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大哥此话是何意……”金明烨心中大惊,声音有些颤抖,觉得金明城很可能知道了王陵有埋伏。

“三哥你在说什么?”金明洙亦是困惑。

“钟卫,把明洙带下去。”

“三哥……五哥……你们?”

金明洙被钟卫拉走后,金明城继续道。

“你应当知晓,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是你母妃安排的吧。”

金明烨已经可以肯定谋反的事败露了,现在他反而不慌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们的行动都在我的监控之下。”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扼杀我们?”

“我想看看到底有多少投机之辈,还有你会不会回头。现在看来,你心中并没有多少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呵呵!你这高高在上的语气,你难道有吗?”金明烨冷笑。

“从小到大我并未薄待过你。”

“你是没有薄待过我,可是却夺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金明烨大声怒吼。

金明城不解,问道:“是什么?”

“父王眼里从来没有我,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换不来他的一句鼓励,一张笑容,而你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你们才是父子,而我只是个外人!他不配当我的父亲,你也不是我的大哥!”

“原来是这样。”金明城恍然大悟,又道:“不过父王的是非由不得你说。”

这时,一阵喊杀声暴起打断了司仪们的咏经,王陵四周突然涌出了无数黑衣人,而身披白布的送行人员,皆从腰间拔出了刀,与黑衣人厮杀在了一起。

金明城向司仪平淡的道:“请先生继续咏经。”

面色慌乱的司仪定了定神,咏经声再次响起。

阴云之下,黑白交错,一抹抹血红洒地,疯狂的杀声中夹杂着大慈大悲的往生经文。

王族陵园,如同棋盘,黑子被绞杀殆尽,一切尘埃落定,王妃被驾到了金明城的面前。

“父王给过你机会。”金明城道。

“如果不是那个狼心狗肺的人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王妃面色疯狂。“你一定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吧,酒里的毒药,舍命的禁术。”

金明城脸色当即变了,他用寒冷无比的声音质问道:“是你下的毒?”

“当然!我本来是要毒死那个贱人的,没想到金圣廷先喝了那杯酒!不过好在后来她又使用禁术,还是死了,哈哈哈哈!”

“恶毒妇人!”铮的一声,金明城长剑架在了王妃的脖子上。

“杀了我,哈哈哈哈!”王妃已经神情癫狂。

“我不会随你意的。”金明城忽的放下了剑。“我不能让你的魂灵留在这里扰了父王与母后的清静,你将死在遥远的荒漠。”

“不!杀了我!!”王妃疯狂大吼。金明城厌恶的挥手,王妃被侍卫拖走,可她嘴里却是不停的大骂,骂了晟王,骂了金明城,看见呆跪在地的金明烨后,更是止不住的情绪激动。

“你这个废物,从小就不会讨人欢心,呆愣的像个傻子,一点心机筹谋没有,文不成武不就,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废物儿子!!”

王妃的最后四个字就像是一个针,深深的刺进了金明烨的心底。

“呵呵!我本以为只有父王不喜我,没想到母亲也是厌弃我的。”

金明城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道:“起来吧,五弟,和我一起走完父王的葬礼。”

金明烨抬起头,迎上了金明城那个怜悯的眼色,心中前所未有的怒火焚烧,仇恨的种子在一瞬间生根发芽。

葬礼结束,金明城道:“明天一早,我会让人押送你前往燕山郡,你依然还是燕山郡公。”

“不杀我,你一定会后悔的。”金明烨道。

“你是我的弟弟,我不会杀你。”

金明城平淡的话触动了金明烨某一根紧绷的神经,他怒吼道:“金明城!别把话说的那么大义禀然!”

金明城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叹道:“王妃将你变成了什么样?”

“我本来就是这样!你们都是该死的人!!”金明烨恨声道。

金明城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两旁的侍卫上前架住了金明烨的肩膀,他开始不住的嘶吼。

“金明城,你一定会后悔的!!”

“一定会后悔!”

“一定会后悔!!”

晟王的葬礼上的叛乱,让金明城得以大肆清理世家大族,一时间各个大臣都惶恐不安,争相进宫,向新王示好。

金明城一上位,就颁布了许多新的条令,矛头全部指向世家,旨在削弱世家大族的力量。

王宫之中,散朝以后,解元良找到了漫步宫廷的金明城。

“王上,最近各地山匪激增,背后明显有世家大族的影响,臣以为应该修改部分新的条例,以免引起各地大族更加激烈的反应。”

“先生不急,我正好约了人探讨此事。”金明城笑道。

不一会,一座颇有闲情雅致的庭院里,坐下了三个人。

解元良一坐下便急不可待的的说道。

“王上,新的政令太过激进,已经引起世家大族的强烈反应,若是继续下去恐成大患,我们就算是要削弱世家,理应当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啊。”

“解老此话不对。”政坛新星白衍之反驳道:“世家大族根深蒂固,若是不能快刀砍断,必会春风吹又生。”

金明城点头,这一点上他与白衍之不谋而合。

“如此必将激怒所有世家,他们若联合一起发动叛乱,白公子如何解决?”解元良质问道。

“我的目的便是要他们叛乱,这样才能一举消灭这些国之硕鼠。”白衍之不以为意道。

“不可理喻!”解元良怒道:“白衍之你难道不知道战争对百姓的伤害有多大吗?你读的圣贤书都到哪里去了?”

“战争难免会有死伤,先生太过未雨绸缪了。”白衍之平静道。

“王上,你难道就要坐视战乱发生吗?”解元良向金明城质问道。

“战争不是我愿,如果能清除帝国顽疾,也亦非不可!”

“贼子误国!歪理当道!”解元良捶胸顿足,高声大呼。

白衍之面色当即一变,冷道:“解老,我敬你是文贤,没想到你也出言不逊!”

金明城也是不悦,喝道:“解先生,你过了,今天的事就到此结束,你的论调我不想再听了。”

“王上!”解元良痛心疾呼。

“你走吧,莫要让我说第二遍!”金明城话语中的冷意明显。

解元良无奈,只好报憾离去,可他并不死心,依然三番两次的在金明城面前提起,但是得到的只是越来越明显的疏离。

他甚至找到金明洙让她帮忙劝解金明城,但是仍然无用,金明城就像是铁了心的要一举消灭所有大世家。

遥远的燕山郡,金明烨神情漠然的坐在酒桌前,也不喝酒,就是那样一直呆坐着。他的府上只有寥寥几个侍卫,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轻轻松松的就潜到了他的身边。

望着面前突然现人,金明烨笑道:“你是金明城派来杀我的?”

“殿下误会了,我是周家的人。”

“哟,周家的人还没有死光呢?”

“你!”来人面色一沉,但还是沉住气道:“属下奉家主之命前来请殿下回王城。”

“回长歌?你们要做什么?”金明烨问道。

“扶持殿下登基!”

“又来?是因为你周家的人还没有死绝吗?”

“金明烨别忘了你身上也有周家的血,你的母后惨死荒漠,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那个女人?呵呵,和他们都是一丘之貉。”金明烨毫无所谓的道。

来人有些无语了,要是带不走金明烨回去他就得死,于是无奈的试探道。

“你不想杀了金明城?”

金明烨的笑凝固了,脑海中又是那道怜悯的眼神。

……

空荡的大殿里,脚步声踏踏响起。

“王上,这深更半夜的叫我来,是何事?”钟卫颇有怨气的道。

金明城放下手中的奏折:“突然想起一件事,本来早就该告诉你的,但是政务繁忙,老是忘记,刚才突然想起,便立马叫了你。”

“什么事?听起来很重要啊。”钟卫有些期待。

“看你左边。”金明城又拿起了一本奏折翻看,便翻便道:“明天开始,你便是凰卫兵总长了。”

钟卫偏头,一双眼睛完完全全的落在了架子上的铠甲之上,连金明城说的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廷柱旁,暗金色的铠甲正被烛光映照的熠熠生辉,片片鳞甲都显得精美无比,铠甲正腹部用红色的颜料绘画了一副张牙舞爪的山鬼像,威严无比。

同样是暗金色的头盔,盔沿微微翘起,金镶边,红羽翎,亦是涂着精美图案。

钟卫走到近前,伸手抚摸着冰凉的臂护,拿起彩秀流云红皮靴,放在鼻子上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一脸陶醉。

“喂,停下!大殿之内脱衣服成何体统。”金明城一直留有余光观察钟卫的反应,那想他越来越离谱,不得不喝停他。

“殿下,今天我必须把这铠甲穿回家去给我爹,我哥看看,你要骂要罚明天我都接下。”钟卫口中说着,手上动作一点不停。

“你!”金明城气急:“信不信明天我就把这身铠甲收回来?”

“嘿嘿!不怕,反正我今天穿过了。”钟卫发出了猥琐的笑。

一阵铁器交磨的声音在大殿萦绕不断,用了好半天的时间钟卫才把铠甲穿戴完毕,然后带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溜烟向外跑去。动作夸张,姿态张扬,生怕无人看见他。

金明城扶额,想着自己是不是不应该给他这副铠甲,简单的升个官职就好了。

钟卫一路跑出王宫,不断的发出声响,忍得旁人纷纷对他侧目。

晟历九百五十三年。

解元良预测的事发生了,平阳境东部十郡联合叛乱,金明城收到消息的第一刻,便整军御驾亲征,征战五月,大军凯旋而归,日子正好是祈华节,举国大庆,金明城特许劳累的士兵纵酒狂欢,整个王城都弥漫在喜气洋洋中,淡白色的花铺满了大街小巷,亭台楼阁,深宫玉宇之中也处处是白色的花海。

“明洙,你快点啊。再不出去,城外的烟火会就要开始了。”院子里,郡主金明桃不住的催促,她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马上就好了。”房间里金明洙大喊道:“楠楠快点帮我化妆。”

“马上就好公主!”楠楠熟练的拿起眉笔。

很快金明洙出了门,看见金明桃那满是不耐的脸色赶忙上去拉住她的手。

“明桃别生气,今天我们骑憨憨出去。”

“真的?”原本还气鼓鼓的金明桃,立马消了气恼,换上了惊喜的表情。

“当然,憨憨肯定也想出去玩了。”金明洙拉着金明桃的手,就往自己的兽园跑。

兽园里,一只红鬓须,鹿角褐鳞,高大如马,威武雄壮的的异兽正无精打采的趴在地上,下巴磕着一只棕色的大熊,几只彩色的鸟在它旁边轻轻扇着翅膀。

“憨憨!”一声欢快的叫声响起,异兽立马站了起来,踩着踏踏的蹄步,跑到了兽园大门口,也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声。

金明洙垫着脚抱住憨憨的脖颈,憨憨则亲昵的挨蹭着她。

“憨憨,快和我走,今天三哥准许我带你出去玩了。”金明洙喜道。

“吼吼!”憨憨两只后蹄狂乱过的蹬了几下,又用头猛蹭着金明洙的脸颊。

金明洙在爬上了憨憨后背,垂下一只手。“明桃,快上来。”

王城的大街上,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和一只神骏的异兽构成了一道绝美的风景线,引的人们频频侧目。

钟卫穿着华丽的铠甲,带着一队凰卫兵远远的跟在她们身后,名义上他是在巡逻实则是暗中保护金明洙。

他看着那两道背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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