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弘遇说到末了,不由竟哽咽起来,好似受委屈的人反成了他。
田秀英虽算是冷眼旁观,但见得田弘遇如此情状,心中亦不免有所动容。
田秀英是吴夫人带到田家的女儿,后来才改姓的“田”。
吴夫人嫁给田弘遇之前,是一名不甚成功的扬州瘦马。
“养瘦马”是明清时期的一种暴利行当,有一大批人专门从事此项职业,晚明时以扬州风气最盛,故而统称为“扬州瘦马”。
从事此项行当的牙婆会预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待长成后再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烟花柳巷,以此从中牟利。
一般贫民女童被卖时不过十几贯钱,而经过牙婆一番培养之后,待其出嫁时,其身价可高至千五百两。
扬州瘦马闻名天下后,除了扬州本地的富商巨贾会买,外地的达官贵人也会不远万里前往扬州,挑选瘦马带回家中作妾。
不过即使是成功被卖出的瘦马,大部分人的结局也是成为富人的小妾,无论如何安分守己,终究是用来享乐诞嗣的工具人,可以被随时转卖送人。
吴夫人就是无数被转卖的“已售瘦马”之一,能当上田弘遇的正头老婆已属幸运,田秀英是她那段失败经历中的副产品,出生的时候相当不光彩。
但田弘遇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像他这样的低级武将,如果按照大明正常婚恋市场上的价值来衡量,他是绝对匹配不了吴夫人这种长相绝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勤俭节约善于打理家事的女人的。
为抱得美人归,田弘遇便甘愿在吴夫人的身份上吃一点儿亏。
何况田秀英的基因十分争气,她既充分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又传承了她那位不知名父亲的才情,自幼便聪明伶俐,玉雪可爱,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仕途不顺的田弘遇很快就接受了她这样一位继女,在培养女儿这一方面上,着实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和本钱,就盼着田秀英长大之后能嫁入豪门,能够带着全家实现阶级跨越。
倘或用现代人的话来概括,这说白了就是“接盘侠”培养“女结婚员”。
女结婚员的终生事业,就是成功网住一个有大本事的男人,通过上嫁而在婚姻中变现生育价值。
所以别看田弘遇一位又一位的女先生请着,他心里的那本账是时时刻刻都算得清清楚楚的。
田秀英学的那些“本事”,都是只能用来嫁人,而绝对不能用来谋生的。
虽则大明是可以立“女户”的,但这世道,女人要是当真去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工作,那肯定是要吃大苦头的。
一旦女人要谋生,真刀真枪地上阵去跟男人争抢,那她定然便不会体面。
越是能在婚姻市场中兑换出真金白银的美女就越需要这份体面,而一旦女人失了这体面,她在婚姻市场上的价值就要大打折扣了。
田弘遇是绝对不忍心让女儿吃这种苦的。
为了让女儿不吃苦,在田秀英出嫁前,田弘遇宁愿花大价钱维持这份体面,他养田秀英真是比那做瘦马生意的牙婆还要尽心。
他的如意算盘是这样打的,只要田秀英跟他都不承认那笔高嫁账目的存在,那父慈女孝的局面就能永远地维持下去,他在田秀英身上的投资便总是不会亏本。
田秀英对田弘遇这位父亲的观感十分复杂。
说田弘遇唯利是图罢,他到底是超过了同时代的绝大部分父亲,毕竟大明女人大部分都是文盲,田秀英能成为名副其实的才女,都是得益于田弘遇的精心养育。
但要说田弘遇是父爱如山罢,那也言过其实,田弘遇养她养得再不计成本,终归还是把她当作一个“未来的豪门媳妇”。
他从来没有想过把田秀英当作真正的继承人,也从来没想过田秀英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大女人。
所以田秀英刚一露出不愿当“女结婚员”的苗头,田弘遇就索性闹了个天翻地覆。
他倒不是怕女儿心有他属,他怕的是自己在田秀英身上下的多年苦功在一夕之间就统统打了水漂。
吴夫人与田弘遇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当年她在高嫁路上铩羽而归,又苦心孤诣地为田秀英谋得一个“良家女”的身份,自然也是希望靠女儿实现她的生平夙愿。
但田秀英到底是从吴夫人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吴夫人虽然也盼着田秀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女结婚员,可她终究不愿彻底撕下罩在家庭关系上的那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把父女关系变成纯粹的金钱关系。
于是吴夫人一边忙着给田弘遇拍背消气,一边将看护女儿的重任揽到自己身上,“依我看,秀英就是一时想不通,这女子出嫁前,忐忑不安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信王年轻英俊的,待秀英选上了,真的成了信王妃了,她自然就体会到其中的好了,既然秀英说她没有跟外头的野小子好上,那咱们就不如相信她,老爷放心,在正式选秀之前,我都会紧紧地看住秀英,再不让她到外头乱跑。”
田弘遇点点头,仍是没能彻底消气,“把她扔到倒座房内关个三天,让她好好反省反省,一会儿我再给你些银钱,你去买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回来,教人牢牢地把她给看住了!”
田秀英见这两夫妻一唱一和得将自己的跑路行为定义成了“女儿家耍小性子”,不免有些心寒。
只要不是私奔,这两夫妻竟然都不想着问一问女儿到底跑出去想作什么。
田弘遇重新坐回了原处,他刚想唤人将田秀英拉下去关起来,就听得女儿忽而开口道,“爹爹,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许显纯这么快就放了我的?”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