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暂收了盛夏里的嚣张气焰,沉沉地向西坠去,天光渐消,暑热褪去,薄薄的雾气在夜色中不紧不慢地铺展,不消多会儿,周遭的一切都慢慢笼罩在了袅袅之间。
此时,坐落在宝月国都城边缘的念水庵内,响起了代表养息的叩钟声,一下又一下,悠长绵远。这座庵堂紧邻通河,背靠灵山,地方不大,屋舍俨然。
在念水庵后堂有一处另辟的小院,门口倚着几杆翠竹,往里一点就是一架秋千,规规整整的石板铺路,两边青砖围起来的花圃里,各种紫的、粉的、白的……争奇斗艳。
路的尽头是两间宽敞的禅房,内里物件样样精致、一应俱全。
眼下,庵主静尘和师太静心正悄悄地站在禅房外头,透过窗纱往里看:一个粉衫女孩正端坐在书案前抄写经文,她青丝如瀑,皓腕凝雪,一双瞳仁剪秋水,灵巧十指玉纤纤,只是眉头拧了个结,时而嘟嘴,时而微叹。
静尘看了一阵终是放下心来,用眼神示意静心一起离开。
路上,静心劝静尘道:“这盛流芳虽说寄养在咱们念水庵,但毕竟是丞相府嫡女的身份,您也千呵万护了好些年,这次何必真的严厉责罚起来?”
静尘则叹了口气道:“正是该管教的年纪,我岂能任由她胡来?只一个月就气走了两位先生,这样的性子,再不约束可就晚了。”
静心有一点担心:“她小时候还好,日子如常地过,只当咱们这里多了枚开心果。可最近这两年,相府就像突然间想起了这个人似的,隔上一阵子就要差人过来看看。我看你还是缓和些吧,免得受责怪。”
静尘接话道:“相府既然惦记起来流芳,必也是希望她能好好地长成,那些人只会责怪不尽心,哪里会嫌弃管得严呐?”
静心又道:“我知你不想让流芳顶上顽劣的名声,是真心实意地为了她好。可流芳毕竟年幼,如今她满腹委屈,怕是不能理解你的苦心。”
“这丫头心里可不糊涂,古灵精怪说得就是她了。”静尘更不担心这点:“眼下她只是那股子倔劲又上来了,需要点时间平复心情。”
静心只好作罢:“对于她而言,伶俐些也是好的。”
盛流芳抄写了好一阵佛经,只觉得手臂酸麻,她撂下笔略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来。
盛流芳是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本应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可惜她是五月初五午时出的娘胎,降生时还招来了黑色的怪鸟,相府众人都惴惴不安,“凶时降生,黑鸦绕檩,刑克至亲,不利家宅”的流言一度甚嚣尘上。
她的父亲——当朝丞相盛明翰,都没正眼看过自己新生的女儿,就慌忙请了佑月国师批命,后来又信了“离家清修,积攒福报”的破解之法,一狠心把她送进了念水庵。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已近十年,盛流芳出落得亭亭玉立,与静尘庵主亲密无间。
盛流芳曾问静尘:“师傅,我的家人尚且怕我孤克,不能来见,您怎么把我当个宝,一点也不嫌?”
静尘就笑:“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与你如此投缘,自从见了你就满心喜欢。”
在这长久的岁月里,盛流芳早已习惯,若非有每月进账的银子和例行的探视,她可能早都忘记了自己和盛家的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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