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蝶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一行人自角门进得东跨院,须臾便被引到正房里。大丫鬟禀报一声,尤氏迈步入得内中,便见邢夫人正与邢忠妻说着话儿。

那邢忠家的还算有眼色,眼见尤氏来了,赶忙起身道:“时候不早,后头还有差事,那我得空再来寻太太说话儿。”

邢夫人漫不经心应下,打发丫鬟将其送出,转头才笑着与尤氏道:“你怎么来了?”

尤氏便陪着邢夫人落座,说道:“想着来瞧瞧婶子,婶子这是又有为难事儿?”

邢夫人撇撇嘴,道:“都是鸡零狗碎的,算不得什么。”

邢忠两口子也是不省心的,好歹给这二人安排了差事,可不多久邢忠就故态复萌,上下其手不说,还时常饮酒无事。若不是有邢夫人遮掩着,只怕这二人早就开革出府了。

到了如今还不满足,心心念念想着攀高枝,一心要将邢岫烟送去隔壁伯府。啧……邢夫人又何尝不想?本道借着赔罪的由头亲上加亲,奈何那李惟俭自打娶了黛玉之后便收了往日浮浪,竟一心一意关起门来与黛玉过日子!

这让邢夫人极其为难,偏邢忠两口子也没长兴,如今又来求着为邢岫烟寻一门好姻缘。就荣国府如今的情形,自家姑娘都寻不着好姻缘,又如何帮邢岫烟去寻?

尤氏见其不说,便说道:“真个儿是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邢夫人乜斜一眼,顿时来了精神:“怎么说?你也遇到难处了?”

自打王夫人幽禁后,尤氏便蓄意与邢夫人交好,如今正是得用之时。闻言便蹙眉说道:“还能如何?昨儿三姐来了一趟,到底露了口风。说是先前贾蔷那混账牵线搭桥,到底让琏二背地里娶了二姐儿,如今就安置在后头的小花枝巷里。婶子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啊?这事儿……竟是二姐儿?”这几日邢夫人虽深居简出,却有王善保家的每日探听消息,但有新闻总会巴巴的凑上前说嘴。

邢夫人也知贾琏外头养了个外室,却不料这外室竟然是尤二姐。

尤氏故作为难道:“听得此事,婶子不知,我这心里头……很是气恼了一场。本就是亲戚,如今我又寄居在荣国府,出了这档子事儿,我又如何有脸待得下去?”

邢夫人便道:“琏儿什么货色,我还不知?连下人媳妇儿都能下得去手!我看这事儿八成都怪了琏儿。”

尤氏用帕子擦了眼角,上头涂抹的生姜汁顿时刺激得其红了眼圈儿,转瞬便掉了眼泪。

尤氏顺势呜咽啜泣道:“天可怜见,我家二姐儿性子最是柔顺,如今被琏哥儿哄了去,还不是由得他揉扁了、搓圆了?做了外室,连个名分都没有,来日生了孩儿也上不了族谱!”

邢夫人闻言倒是暗自动了心思。前两日有老亲要走动,邢夫人本道还是自己个儿去打理,不料这回身边多了个李纨。珠哥儿媳妇虽不声不响的,也不与那些命妇如何交际,偏处处随着邢夫人,一言一行都瞧在眼里。

邢夫人顿时束手束脚,因着李纨之故,好些话只得憋闷在心里。待回返家中,老太太又吩咐下来,下回进宫探视娘娘改成珠哥儿媳妇……邢夫人顿时心下惊醒。

其后扫听一番才是,原是李惟俭那日在其走后下了蛆!

邢夫人色厉内荏,情知李惟俭厉害,自然不敢报复。老太太那边厢也不好开罪了,转头儿心下便愈发恼恨凤姐儿,错非这个儿媳不给她这个婆婆脸面,老太太又哪里四下捉她的错处说嘴?

如今贾琏承嗣袭爵,王夫人幽禁,可谓荣国府都在大房掌中。邢夫人本以为从此往后自己日子会好过许多,偏婆媳二人不对付,这日子过得还比不上往常。

往日王夫人掌家时,多少要给邢夫人一些颜面,将邢夫人的陪房四下安置了。如今倒好,除去邢忠夫妇,余下人等尽数都在东跨院听吩咐。错非每日散出人手四下扫听,邢夫人差不多就成了睁眼瞎!

这叫邢夫人如何能忍?

那尤二姐,邢夫人自是见过的……虽与贾珍不清不楚的,可瞧着的确是个性子柔顺的。邢夫人不由得动了心,除去凤姐儿,不拘谁当琏二奶奶,总要敬着她这个婆婆吧?

再说她要求的也不过分,不过是分润一些好处罢了。如今她箱笼里空空,积攒些压箱底的银子又算不得什么错处。

想明此节,再打量尤氏,又隐隐嗅到生姜的味儿,邢夫人忽而心下了然——敢情这尤氏也是这般算盘。

如今大老爷去了,她又连番丢了脸面,只怕在老太太跟前再不好张口。不过帮着打打太平拳倒是没什么。

因是便顺着尤氏的话道:“琏儿也是混账,本就粘着亲戚,既然相中了二姐,何不干脆接进家来?”

尤氏便道:“一来,这国丧、家孝都在;二来,也是怕着琏二媳妇,那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

邢夫人冷哼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生不出男孩儿来,还占着地方不许旁人进门不成?四下里扫听扫听去,哪儿有这般好妒的?进门几年,但有些颜色的都赶了出去,独留下个听话的平儿。饶是如此,一年也不过准琏儿亲香两三回,啧啧,便是大老爷在世时都看不过眼,也无怪琏儿吃不饱朝外头找食儿吃!”

尤氏就道:“我今儿来寻婶子,就是想求婶子拿个主意。这二姐儿……总不能一直放在外头。”说话间压低声音道:“先前三姐儿说得支支吾吾的,听那意思好似二姐儿有了。”

“有了?”邢夫人顿时正色道:“那更须得接回家来了。你且放心,等琏儿回来了,我来教训他!”

尤氏说道:“只怕琏儿也怕着凤姐儿呢。”

邢夫人笑道:“这有何难?你回头儿寻了老太太诉苦,我在一旁帮衬着,料凤丫头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前一回闹腾的要打要杀的,最后她还不是生生憋闷了下来?”

邢夫人心下暗自算计着,凤姐儿气性大,这要是尤二姐进了门,只怕迟早要把凤姐儿气死。到时换了尤二姐做继室,自己这个当婆婆的总有几分好处拿吧?

尤氏见目的达成,赶忙谢道:“就知婶子心善,我今儿来求婶子,也是怕在老太太跟前儿不好张口。”

当下二人计较过,尤氏心下有了谱,就等着贾琏自平安州回返,而后揭开此事了。

话说平儿出得荣国府,眼见午时刚过,思量着凤姐儿含怒吩咐总归是不妥,思虑半晌,终究忍不住命车夫调头,往内府衙门而去。

此时李惟俭随王伴驾,住在海淀的景园里,倒是事儿回程处置庶务,偶尔还回伯府瞧瞧宝琴、红玉与方才出了月子的傅秋芳。

平儿自知劝不得凤姐儿,便撞大运一般来寻李惟俭。可巧,这日李惟俭正在衙门中处置庶务。

奉先殿业已拆除,砖、石、琉璃等物从各处汇聚而来,那支撑的梁柱则须得从广西、辽东寻粗壮杉木来运往京师。

重造奉先殿本就有章可循,李惟俭只需照章办事,按期拨付银两,时常领着行家里手巡视就是了。

让李惟俭上心的是旁的事。一则,西四牌楼合意丰酒楼拆成了白地。李惟俭在东便门外买了处空地,起了一间水泥砖厂子。如今那厂子连围墙都没有,四下搭了遮雨棚,物料自各处汇聚,几台蒸汽机开动,试运行便能每日造水泥砖五千余。

李惟俭寻了山子野与工部造屋行家,又寻了几名新设实学院的翰林共同计议,总算设计出了一座四层铺面。

不同以往那种前铺后库,此番连带后头的库房也一并拆了,随即囊括在四层建筑里。

且水泥砖都有了,又哪里少得了预制板?因是在那水泥砖厂子一旁,又开了一家预制板厂。

如今酒楼原址虽还在挖地基,可李惟俭有信心此新式建筑在入冬前完工。到时候说不得就得掀起大顺的建筑革命。

这第二桩事儿,也是因着顺天府招标之事。

招标那日,只两家商号来顺天府承接工程,颜承章早先接了长乐宫与承恩侯的帖子,心下早就门儿清,干脆以皇城中轴线为准一分为二,这东面归了长乐宫,西面儿归了承恩侯,算是两不得罪。

转头儿便寻了李惟俭,指着李惟俭的鼻子数落其不厚道。李惟俭只得唾面自干、陪笑不已。临了倒是将那两桩新营生一并推给了颜承章。

颜承章略略算计,这不拘是水泥砖还是预制板,成本都比原先低不少啊!京师改造工程非是一朝一夕,说不得还要延续个几年、十几年的,所谓积沙成塔,这两门营生细水长流的,倒是不无裨益。

因是颜承章算是原谅了李惟俭,只是临行之际面上古怪,说总觉着李惟俭不会这般好心。

李惟俭当即笑道:“老大人不日便要乞骸骨,又何必计较那般多?”

颜承章一琢磨也是,随即哈哈大笑而去。心下暗忖,只怕这太子与晋王怕是要掉坑里啊。

这日李惟俭正处置着庶务,丁如松便悄然入得值房,低声耳语道:“老爷,平儿姑娘求见。”

李惟俭正琢磨着事儿,反应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扭头纳罕道:“平儿?”

丁如松点点头道:“瞧着面色急切,怕是有要紧事儿。”

李惟俭看了看面前的公文,干脆撂下,起身往外便走。出了正门,兜转一番才在巷子里瞥见荣府马车。遥遥便见车帘掀开,平儿正急切看将过来。

“俭四爷!”

李惟俭点点头,抬脚便上了马车。入得内中只觉略略闷热,平儿一身罗衣,这会子已经热得打湿了衣裳,于是非但是两条藕臂,便是身前的蜜色肚兜都清晰可见。

平儿心下羞怯,紧忙捂了胸口,口中却道:“俭四爷,奶奶这回怕是要恼了,求俭四哥快去劝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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