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的人,但凡不是那些已经彻底麻木如死人的人,哪怕再贪生怕死窝囊无比,也自有他们的底线,触之即变。

田氏的底线,毫无疑问就是他的家人。而倘若他知道被吕布扣押的家人却不明不白死去时,还能心存一丝侥幸相信陈宫的辩白,那么当他亲眼看到他女儿死在吕布的士兵的手下时,除了对吕布的怒火和仇恨,他再遗留不下其他的情感。

这样的田氏,可比当初陈宫找上他时那个贪生怕死只求安稳的田氏好利用多了。

当然,这件事最后郭嘉还是没告诉荀攸。在他印象里荀家的人多半还是会因为对田氏的家人无缘无故下手而心生愧疚,但另一方面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做的战略意义。与其让他陷入这种情感与利益老套的博弈里,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来的安心些。

虽然郭嘉觉得,以荀攸的才智,在他信誓旦旦的说着田氏将来可用之时,就猜出了一二。

百般无聊打了个哈气,一夜没睡的疲倦此刻全涌了上来,然而郭嘉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借着夜风醒醒神,再打一个哈气把疲倦感再硬压下去。他拉拉随意披在身上快掉了的丧衣,掀开帐帘走了进去,见曹操还对着铜镜满脸愁容,“呵呵”两个字压在嗓子眼里,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明公,真没烧掉多少,再说了过段时间也就长出来了,无妨的,真无妨的。”

话说回不久之前,曹操还正陷在濮阳城内。四面大火,吕布亲自率军相围,当真是存亡之境,死生之局。曹操本就带的人不多,又哪里比得上吕布的士兵骁勇善战,不过一会儿就是节节败退。却不料吕布竟直冲曹操追来,情急之下,曹操下意识指一处大喊“骑黄马者为曹操!”,这才引得吕布离开。而他也借着这个机会得以从洞开的城门口骑马飞奔出城。虽然是狼狈不堪,连胡髯都被烧了半截,但一出城就有跟在后方的将士接应,虽然危险,但好歹是有惊无险。

想要成就霸业,能力是关键,但运气也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经过这次测验,郭嘉不得不承认,曹操的运气当真是不错,他留在吕布军中准备趁机帮助曹操逃出城的人一个都没用上,曹操就能如此毫发无损地回来。

嗯……除了那半截胡子。

“……孤反正现在也是个死人,在这帐中呆着也无事,不过是寻些事情做而已。”

曹操活着回来了这消息,如今曹军知道,吕布可不知道。濮阳大火之下,想要确认究竟死了多少人,又是何人,可是个浩大的工程。于是,曹操这次冒险所带来的转机也是显而易见的了,赶在吕布军察觉之前,他们提前称曹操已死在濮阳大火之中,为之置棺发丧,披麻戴孝。而曹操,就只能呆在这里掩人耳目了。

所以最终,郭嘉只能哑然,摊手坐到一旁,以沉默表示无言以对明公你继续随意。

不过显然曹操似乎倒也不是真的视他的胡子为珍宝,被烧了一二就跟女子断发般痛不欲生,而是实在是在这帐中无事可干。不过一会儿就扔下那天知道是他从哪位妾氏那随手带出来的铜镜,坐到郭嘉身边。

“说起来,孤若是真是死了,总得再让圣上给个谥号什么的,用何字为好?”

郭嘉听这曹操又突发奇想的起了话头,打发这无聊的等待时光。这也就是曹操不同于常人之处了,这个年代,任谁不是恋生惧死,甚至连个死字都不敢提起。曹操倒好,装死诱敌不算,这还真想的多,连谥号都开始考虑了。

谁都知道言语判不了生死,却不过仅有几人有气魄不与相惧。

“‘武’吧,”郭嘉撑着头想想答道,曹□□后谥号是何,他还是记得的,“刚直理曰武,刑民克服曰武,还有……嗯。”没认真背过谥法表的郭嘉表示他就记得这几个解释了。“其实‘贞’字,嘉觉得也不错。”

“取履正中馈之意?”

“不,取清白守节。”配合上曹操的一对夫人妾氏,郭嘉微笑表示十分有反差萌的效果。

可惜的就是,若是这话是郭嘉与荀说的,那么一定会收获对方半无奈半尴尬的神情。而曹操和郭嘉相处久了,而且真论起脸皮来,彼此不相上下。在郭嘉依依期盼的目光中,他仅是耸耸肩笑笑,回言道:“孤倒是觉得,‘贞’这个字适合奉孝你,清白守节,名副其实。”

对于风花雪月美人美酒,向来都是两人闲谈间不可或缺的话题。曹操如此说,就是在“名副其实”的表示“奉孝啊你与孤不过是一丘之貉”。

然而,郭嘉很快就想到了利用外援反击这种好方式。

“明公,嘉虽然古籍所钻研的极为浅薄,但这几个词真的如此运用的?”

“人所做之词,自然是因人而异,如此解释,又有何不可。”

“此话,明公可愿与文若相谈?或者嘉代为转述,也是极为愿意的。”

“……”曹操想了想若是让荀听见他如此解释古籍的可能的后果,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是金。

之后,再无人提起话头,红蜡静静滴落,所能散出的光晕却逐渐减弱。远方天际处,泛起鱼肚白的色泽,暗夜已过。然而,这场戏的最后一幕,却在千盼万盼之下,终于到来。

当荀攸走入营帐将前线消息相告时,早就有些昏昏欲睡的曹操和郭嘉猛地抬头,相视一笑。

果然,还是上钩了。

吕布领军在前,身下是赤兔马,手中是方天画戟,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然而纵使如此,他眼中的担忧却是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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