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九年,春三月。

随着戒备森严的官船将最后一批黄册载入玄武湖,大明第二次全国范围攒造的黄册,终于全部入库。

十年前,大明已经完成过一次全国范围的黄册编纂,但人口和地权每年都会有变化。为了能一直掌握全国土地人口的真实情况,朱老板下旨每十年重新编纂一次黄册。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大明中央和地方的官吏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而且现在大明的政务官和事务官,八成都是大学生出身,综合素质远超从前,所以这次攒造黄册,从去年开春启动,到全部完成解送进京,只用了一年而已。

而当初首次纂造黄册,可是用了整整六年的时间。虽然不能说大明官员的行政能力提高了六倍,但巨大的进步也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黄册运到后湖,并不代表就万事大吉了,还得经过户部户科官员的驳查,确认无误了,才能入库。

当然全天下的黄册加起来六七万册,把户部官员全都拎来也得查到年底,那部里也不用干别的了。

所以实际负责驳查的,还是国子大学的在校生。现在会计已经成为国子大学所有专业的必修课,这帮大学生又年轻力壮,正好拉壮丁。

他们从司册至府册、州册、县册,层层验算其旧管、开除、新收、实在的四柱增减。然后将查出的问题汇总成册,提交户部。户部再责成相关衙门,半年内查实重修,二次奏缴,再经查验无误后,才会送入黄册库内保存。

所以等所有的黄册都查验无误,汇成总册时,已经是半年以后的八月末了。

待户部左侍郎署尚书事夏原吉将总册呈送文华殿,太子便立即赶到武英殿汇报。他知道父皇早就等着黄册了。

~~

武英殿。

马上就要满七十的朱老板已是须发皆白,皱纹深刻,但他的五官比年轻时柔和了不少,人也胖了不少,竟显得有些慈眉善目了。

太子也年逾不惑,鬓角斑白,额头和眼角都有了鱼尾纹。他一边呈送黄册总览,一边沉声禀报道:

“……全国户数一千一百六十五万两千七百八十九,人口六千五百五十四万五千八百一十二,全国耕地面积达到九百八十万四千六百二十三顷六十八亩,共可收夏麦五百六十九万一千五百二十石,秋米三千三百七十二万九千四百五十石!”

朱元璋微闭着双目,拢着花白的胡须,听得连连点头:“好好,比十年前人口多了千万,粮产更是翻了一番!”

“是!”太子也高兴道:“如今人口已经是国初的三倍,粮产更是几十倍于国初,我大明终于把华夏又带入了盛世!”

“还早得很。”朱元璋却摇摇头道:“如今虽然国库充盈,但天下百姓也就是温饱而已,这盛世的标准未免也太低了吧?”

“比起开元可能成色不如,但跟其他所谓盛世比起来,不遑多让。”太子笑道。

“要比就比开元,不仅要比开元还强,而且绝对不允许有天宝!”朱元璋吹胡子瞪眼道。

“是是。”太子忙含笑应下,老父皇说什么应着就是。

“你记一下,咱要下一道旨意。”朱元璋却不是随便说说的。

“是。”太子赶紧提起朱笔,作倾听状。

便听父皇沉声道:“方今天下太平,军国之需皆已足用。海内各省田地、桑枣,除已入额征科,自二十六年以后栽种桑枣果树与二十七年以后新垦田地,不论多寡,俱不起科!”

待朱标写完停笔,朱元璋看着他问道:“有没有信心这么干?”

“这个么……”朱标没有马上点头,父皇只需要做决策便好,他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以朝廷目前掌握的耕地,税赋确实已足够国家开销,而且每年还有数百万石的盈余。”朱标慎重道:“再加上海政衙门每年上缴的两千万两,哪怕最吃惊的情况,肯定也是足够了。”

“那就是可以喽?”朱元璋又问道。

“可以。”太子咬牙重重点头。

“那好,就这么定了。”朱元璋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的长子。

“是,儿臣这就交代下去。”太子应声道。

“不急。”朱元璋却摇头道:“这道旨意以你的名义来下。”

“儿臣不过是太子,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子苦笑道,不知父皇又要玩哪一出。

“那咱就让你名正言顺。”便听朱元璋石破天惊道:“咱已经决定了,把皇位禅让给你。”

“啊?”太子瞠目结舌道:“爹,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咱当然知道这种玩笑开不得了。”朱元璋沉声道:“这是咱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父皇,儿臣还没准备好……”太子神慌意乱道。

“你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太子也当了三十年,实在太久了,该转正了。”朱元璋却坚决道。

“父皇龙体康健,精神矍铄,实在没必要垂拱太上啊!”朱标自然不能答应。

“爹下个月十八就满七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大臣七十尚且能致仕乞骸骨,你就忍心让咱继续操劳?”朱元璋道:“那也太不孝了吧。”

“国政可以都交给儿臣,父皇只需要继续掌好舵即可,这样儿臣心里踏实,父皇也不会操劳。”太子苦劝道。

“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朱元璋站起身来,按住太子的肩膀道:“伱监国摄政多年,还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吗?该到了你接班的时候了,让爹过几天无事一身轻的日子吧。”

“爹……”太子还要再劝,朱元璋却斩钉截铁道:

“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定了!下个月你弟弟们都回来贺寿,咱会当面告诉他们,也让大伙有個准备。明年,也就是洪武三十年的元旦,咱就正式昭告天下,禅让!”

“是,父皇……”太子知道父皇心意已决,只好低声应下。

四年前母后去世,父皇便消沉了许多,这几年一直深居简出,国政也全都交给他处理。现在父皇决意禅位,显然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反对无效,只能遵旨。

~~

九月,在全国各地就藩的亲王们,便拖家带口纷纷返回南京。因为本月十八日,便是朱老板的七十大寿。七十整寿放在老百姓家里,也是了不得的大日子。大明开国皇帝的七十大寿,自然要举国同庆,儿孙毕至了。

初七,老二十韩王松自高丽,老十一蜀王椿自九州,结伴乘船返回了金陵。

初九,老十四肃王楧自陕西,老十六庆王栴自银川而归。

十一日,老十七宁王权自大宁,老十八岷王楩自大同,老十九谷王橞自宣府而归。

十三日,老十五辽王植自辽西,老二十一沈王模自沈阳而归。

十五日,老六楚海滇王桢自云南,老二秦王樉自苏门答腊,老三晋王棡自爪哇,老四燕王棣自吕宋,老十二湘王柏自安南,老十三代王桂自婆罗洲,结伴乘船抵达了金陵。

至此朱老板所有就藩的儿子,全都回来了。

十五日当晚,朱元璋在乾清宫中摆宴给儿子们接风洗尘。看着相携走进殿来的十几条昂藏大汉,或是威武,或是沉稳,或是激动,朱元璋欣慰地眼圈通红。

心说要是秀英还活着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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