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徐清沐独自在山坡头喝酒,想着人和事。后日便是与那太子徐培的约战,徐清沐不害怕,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那个问自己赢了四境之争之后怎么办的小女孩,不在了。

“独自一人饮酒,怎么,心中想着烦心事?”

徐清沐转过头,心中有些惊讶,这个陌生男人不但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边,连着诺大军营都无人阻拦?

男人身穿普通灰色官家外罩,脚蹬金色翘头靴,手持江山画扇。似乎看出少年心中疑虑,开口道:“我本就是军中人,自然进得来这边塞。”

来人身上并无敌意,徐清沐扔过去酒壶:“以前有个说书人,总是吹嘘着江湖也就那样,只是酒还行,可我喝了这么多次,还是觉得不行。”

灰衣男子喝了口:“情深酿的酒、战场杀伐酿的酒、生离病死思念酿的酒,可都比这杏花酒,要值得品一品。”说罢将酒壶扔给少年,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做过很多错事,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好好陪伴我那刚出生就不在身边的儿子。”

徐清沐心生惊异:“为何?”

男子苦涩一笑,没有回话,盯着徐清沐细看良久。

蓦地,那男子问道徐清沐:“听王钟鑫将军说你从小就是孤儿,有没有恨过你的父母?”

徐清沐仰头喝了口酒:“不恨。从没拥有过,便不知从何处对比,或许,这也是我的幸运吧。”语气极其平淡,像是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一个喝着杏花酒

看日落,一个看少年。

眼中皆有愧色。

临近夕阳下了山,那男子问道徐清沐:“同境之争,有信心吗?”

徐清沐如实回答:“没有。”

“还要去战?”

“要去的,答应了人,食言总有些愧意。”

“不怕丢了性命?”

“怕,所以这几日,才会喝喝酒看看日出日落。”

男人慢慢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泥垢:“这江山,好看吗?”

徐清沐有些迟疑,不知这句话何意,沉默不出声。

那男子再次说道:“以前,我总觉得,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定要做那名垂千古,流芳百世之举。这江山,便是功成名就最好的佐证。直到后来,才方知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挣三两小钱,打二两小酒,于田园风景处采菊南下,云起风涌时拥妻儿入怀,便是天伦。”

“这很难?”徐清沐生于伏牛镇,看惯了此行此景。

“于寻常百姓,不难;于我,难于登天。”男人双手负后,再次问道:“这江山,好看吗?”

徐清沐也站起身来:“还行,就是有些......孤独。”

那个身穿灰色官衣,手持画扇的男人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

“道同为谋啊。”

回去的路上,身边的宦臣问道:“皇上,为何不相认?难道他并不是太子殿下?”

那灰衣人,正是一朝之尊的当今天子徐阳脯,称徐衍王。

“确定无疑,是朕唯一的孩子。不认,也只是迫不得已。以后,再说吧。”

倒是让宦臣惊了心,唯一的孩子?那太子徐培......?不过毕竟服侍身边人近四十年,伴君如伴虎,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走吧,回秋和殿。”

“嗻。”

天鼠营。

太子徐培看着眼前师父的真身,眼神有些敬畏。

“真的让那日徐清沐吓破了胆?哼,这么点胆色怎么去争天道?”依旧是黑袍的闻人博动了怒,连声呵斥道。

徐培倒是没有辩解,开口道:“师父,赢了这天道之争有如何?”

徐培没有说,自己根本就不是害怕,而是迷茫。这同境之争也罢,天道之争也好,赢了又如何?想起那日徐清沐舍命将白衣少女送出幻阵,那少女又以命相救,这一切都让从小在皇宫尔虞我诈中建立起来的观念逐渐崩塌。纵观自己,从小身边便是执掌杀伐的教习,身边除了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奴仆之外,连一个敢跟自己说些家常的人都没有。

这一刻,徐培不只是悲哀,还是该庆幸?

闻人博听了少年如此问题,心中怒气再也忍不住:

“赢了怎么办?你贵为天子,这江山就是为你打下的!怎么,看了徐清沐那贼子的儿女情长?”闻人博冷哼一声:“儿女情长能为你稳坐江山?儿女情长能对抗长陵王的虎视眈眈?帝王之胄,唯有手中军权,心中权术,才是王道!”

徐培抽了抽鼻涕,看着眼前的师父,并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无邪剑的手,松了松。

“大丈夫生于天地,当视万物为刍狗!当以自我为中心!我即是天,天道也要为我而改!这便是帝王!”闻人博越说越气,他恨呐,恨伏线千里的苦心积虑没能让眼前太子成长为心中所盼。

徐培不以为然,依旧低头垂目。

闻人博见此情形,心中更加愤恨。于是手一抬,一股黑气喷薄而出:“徒儿,别怪为师,这都是为你好!”

半晌之后,当太子徐培再次抬起头时,眼神已变,一抹阴狠随之而来:

“谨遵师父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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