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天启十年,七月七,月圆如斗,春江两岸芳草萋萋,江面上白雾渐浓,一股子生死两茫茫的意味于天地间飘飘荡荡。
春江中游近月城城门处,陡然燃起四堆巨型火把,红光交辉,映出火把下四四方方的木台。
木台之下,站着形形色色各类人等,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名士乡绅,贩夫走卒,皆是神情兴奋的模样。
一名戴着鬼脸面具的少年立于人群之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双眼微眯道,“要开始了!”
站在鬼脸面具男子一旁,身穿蓝色粗布麻衣的邋遢中年人用小拇指挖了挖鼻孔,瘪着嘴道,“没什么可看的,每年都差不多,就像你每年都会折腾一回,结果却是大抵相同,下辈子都不会有什么新奇的变化。”
“或许今年会有所不同呢……”鬼脸面具少年眼神忽地一寒,“老曲,你有没有想过这辈子就是你口中的下辈子?”
老曲抓了抓油腻腻的头发,始终想不明白那句话,“申小甲,你莫要总说这些奇怪的话,会被人当成妖怪烧掉的。你上回说大地是个球,月亮也是个球,已经在月城百姓中间传开了,都说你魔障了。”
“事实确实如此,真理总掌握在少数人手上。”
“小甲,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凭什么认定你就是对的?”
“我就是知道,自打来到这世上就知道。”
“生而知之,是真的会招祸的。”老曲眼神黯然了一下,“以后别在让人知道你知道的很多,这样不安全。”
“也不是生来知道……”申小甲叹道,“算了,或许今晚我就能回到那个真正属于我的地方,”扭头看向木台,“这可能是我在这儿看的最后一场月神祭典。”
“十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就如同这月神祭典一样,结果毫无新意……”老曲有些意兴阑珊地撇撇嘴,转身朝着月城城门走去,“我先回去了,醉月楼不能没有跑堂的。”
申小甲瞟了一眼老曲的背影,继续看向木台,嘀咕道,“唱起来!跳起来!让我热热闹闹地穿回去宰了那王八蛋!”
木台之上,红色火光映照出十几名俱是身披黑色羽甲,头戴墨色獠牙夜叉面具的壮汉,长发散乱地垂于双肩,低头闭目,赤脚而立。
正中央一位戴着血红色夜叉面具,手拿白色木杖的黑色羽甲忽地抬起头,双眸清冷,透着刻骨的霜寒,举起手中的白色木杖,奋力地锤向地面。
咚!几乎同一时刻,木台后方一个赤裸上身,头戴青色夜叉面具的壮汉抡起一根粗大的木槌,砸在一丈二尺高的大鼓上。
血红夜叉大喝一声,“风起!”
木台上的墨色獠牙夜叉猛地抬起头,睁开双目,齐声喝道,“呜呼!”
而后所有夜叉于火光间起舞,步伐整齐却又诡异。
舞步将尽未尽时,血红夜叉手中白色木杖一横,喝道,“雾散!”
墨色獠牙夜叉有条不紊地散作一个圆圈,彼此间距半臂之遥,齐声再喝一句,“呜呼!”
圆心处的血红夜叉突地扑通一声跪拜下去,似乎用尽全身气力喊出两个字,“月出!”
围作圆圈的墨色獠牙夜叉亦是五体投地,身子微微颤动,口中不停地低吼着,“呜呜!”
木台四周的火光骤然更盛了几分,四名赤裸上身,头戴青色夜叉面具的壮汉举着一名身穿白色薄衫,口中含着一块棉布的女子走上木台,于木台最前方的巨型花架下站定。
血红夜叉从地上跃起,手舞足蹈,蓦地张开双臂,仰面望月,嘶吼道,“祭!”
墨色獠牙夜叉此时也全都起身直立,抬头凝望圆月,长啸道,“祭!”
四名青色夜叉将白色薄衫女子放置于花架上,丝毫不顾白色薄衫女子呜呜哭喊,用拇指粗细的草绳一圈又一圈地将其绑缚妥当。
一阵清风起,最右侧那名青色夜叉突地踩中一块不知何时出现在脚下的石块,崴了一下脚,身子一斜,松开了自己手中还未结扣的草绳。
白色薄衫女子面色一喜,速即以尚可灵活使用的左手解开身上的草绳,扯下口中的棉布,仓皇地朝着木台下逃去。
正当此时,木台上骤然乍现一道刺眼的白光,犹如从天上垂落下的一道霹雳,令人不敢直视,只得伸手遮挡。
白光消散之后,所有人慢慢放下盖在眼前的双手,面面相觑。
一道惊呼声突然于木台中央炸响,“显灵了!月神显灵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朝着惊呼声来源处望去,只见血红夜叉拄着白色木杖站在花架前,盯着花架上重新被绑缚好的白色薄衫女子,一脸的激动与虔诚。
木台之下,突有人指着白色薄衫女子高喝一声,“死人了!月神发怒了!”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白色薄衫女子的模样,俱是浑身一颤。花架上,此时的白色薄衫女子脸色惨白,额头一枚红色月纹格外显眼,朱唇微张,双目无神,已是无半点生息。
场面顿时慌乱起来,台下围观人群四散奔逃,台上夜叉全都怔在原地,手足无措。
一名身穿朱红色,胸口白底黑字写着“捕”字的八字胡中年男子跃上木台,提了提腰间的佩刀,对着台上所有戴着夜叉面具的人朗声道,“肃静!一出假戏而今成了真做,尔等休要乱动,命案一出,这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月神祭典,所有人都要接受官府问话,配合衙门查出真凶。若有违逆者……”猛地抽出腰间佩刀,高举空中,“莫怪我手中长刀无情!”
木台上戴着墨色獠牙夜叉面具的人们立时噤若寒蝉,唯有血红夜叉缓步走上前来,摘下面具,露出一副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容,对着八字胡捕快躬身行礼道,“启禀捕头大人,此事与我等无关,乃是月神显灵,降下责罚……”
“闭嘴!”八字胡中年男子收回手中长刀,皱眉道,“少在这儿妖言惑众,事实究竟如何,待衙门调查后自有公断。”
此时又有几名身穿捕快服饰的男子爬上木台,立于八字胡中年男人身侧,面色冷峻。
八字胡中年男子走到花架前,摸着下巴左瞧右看,伸手点指几下身后的几名捕快,故作镇定道,“快去把仵作叫来!”
“回禀江捕头,您今日方才走马上任或许有所不知……”一名青年捕快拱手行礼道,“仵作于三日前便已辞官回老家种红薯去了,怕是叫不来的。”
江捕头怔了一下,轻咳一声,“那你们当中可有会验尸的?随便挑出一人,先行将这具尸体查验一番。”
“回禀江捕头……”出声应答的还是方才那名青年捕快,只不过这次的语气有些发虚,“我们当中并无有人懂得查验尸体,但衙门捕快中确有一人精通此道,便是他与仵作打赌,结果使得仵作颜面尽失,不得不辞官回家。”
“噢?”江捕头惊咦一声,“此人是谁,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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