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指着塔顶道:“过去,塔的顶层设有明灯,为夜晚航行的船只指路。宣和三年,此塔曾毁于兵火。五年前,当今皇上下旨重建,如此已快建成了。”
年轻和尚叹道:“此塔历经劫数,同时,也在俯瞰众生。看这世间悲欢离合、兵戈杀戮、国运民生。”
老和尚转过身来对着莼之,摊开掌心。他掌心放着一只极精巧的白色玉雕,雕的是一只通体纯白的海冬青,正是莼之的贴身之物:“此物可是你的?”
莼之点头。
老和尚语气严肃:“阿鲁补可是你的名字?”
“不是。这是我好朋友送我的。”
原来莼之与那完颜亮的大儿子完颜光英阿鲁补年纪相若,完颜亮素来十分倚重汉臣,重视汉朝文化,阿鲁补出生后,一度寄养在同判大宗正完颜方家里和永宁宫及徒单斜也家,和汉臣子弟包括莼之一同学习中原文化。阿鲁补热爱中原文化,与莼之尤其交好。正隆四年八月,皇子狩猎,阿鲁补射猎了一只乌鸦,完颜亮十分高兴,赏赐了许多珠玉黄金,阿鲁补嘱匠人将其中两块最精美的玉石雕成海冬青模样,用汉字刻上“阿鲁补”与“施莼之”的名字交换佩戴。
“你的好朋友是金国太子?”
莼之闭嘴不答。
老和尚将玉佩还给莼之,转身望着滔滔江水:“我听徒弟说你是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金国亡我大宋之心一直不死,真要开打,在金国的汉臣怕是都不得善终。”
年轻和尚叹道:“听闻那金国皇帝完颜亮十分残暴,之前将宇文虚中与他的家人们同日焚死,几岁的孩子也不放过;几个月前,又将翰林施宜生一家三十余口尽数斩首,施宜生本人被扔进油锅活活烹死了。”
莼之胸口脑中轰地一响,如被大铁锤狠狠锤了两下,晃了两晃,晕了过去。
莼之醒来之时,瘦和尚端来一碗药:“贫僧静远。这是道济师父亲手为你煎的,趁热喝吧。”
莼之还想着道济和尚讲的话,不知真假,心如刀割,也不言语。
那静远和尚见莼之不动,便把药放下,坐在旁边,将莼之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下,莼之听到夜行女子本有杀他之意时,心里十分惆怅,口中自言道:“若是她当时下了手,也是解脱。”
静远合掌道:“阿弥陀佛。”
莼之转过头,闭眼道:“我想再睡一会,劳烦小师父关上门。”
半夜,天开始下大雨,老天象知道莼之心中苦痛一般,倾盆大雨不停歇地下了整整两天两夜。莼之两天没进滴水滴米,心中只想着如何报仇。
第三日,莼之起身来到清忠和尚禅房,倒头便拜:“师父,请收我为徒。我想习武。”
清忠和尚道:“你若无处落脚,可以在此带发修行,做个闲俗和尚。”
莼之砰砰砰地在青砖上磕头,磕得额上鲜血淋淋:“师父,我便是施宜生的独子,我施家三十余口被完颜亮全数斩杀,父亲更是活活被烹死,那完颜亮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过去父亲常告诫我,要永远记住自己是汉人,如今,金人之祸已逾四十年,求师父授我武艺,教我岳飞兵法,我当活剐完颜亮,雪国耻,报家仇!”说着掏出完颜光英所赠之玉雕,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清忠和尚默然无语,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施主节哀!”并不答应他的要求。也不再看莼之,只是闭眼念佛经。莼之跪在地上,砰砰磕头,额上磕得鲜血淋漓,眼泪与鲜血混在一起,落在嘴角,又是咸涩又是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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