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曾去昆山董家绣庄视察后的第三天。

苏松河道衙门内,身兼管河与督粮职责的曹振德,最近小日子过得着实闲适,完全看不见往年这时候该有的焦躁忙碌。

按大明旧制,九月秋粮入库之后,十月就是漕粮征收的重点攻坚阶段,何况今年朝廷还新加征了“练饷”。

可六省督师杨阁老的一份奏章,请求皇帝延后漕粮北运,把江南地区第一批税粮先运往安庐前线供应军需。

这个命令算是让曹振德缓了口气,而且他很快又发现,今年新增补进来的几个属官,做事还特别卖力,唯恐误事,这就进一步减轻了上官的压力。

曹振德的顶头上司朱大典,还特地来书关照,让他对其中一个新来的、名叫沉树人的下属多多关照,一定要公事公办,拿着放大镜查他的办差账目。

如此曹振德就更澹定了,往年该动用自己的能量去出面催办的事情,也不急着催了。

他知道哪怕稍微出点延误,朱大典也会帮他兜着的。只要错处全出在沉树人身上,就算是为朱总督立了大功一件。

……

“吃了蟹粉滚豆腐,皇帝老子不及吾。”

此刻又是午饭时分,小日子过得很不错的曹振德,一个人躲在后堂,旁边也没有侍女伺候。

面前只有一个砂锅炭炉,咕噜噜地冒着泡泡,锅内翻滚着拆烩的蟹粉蟹黄豆腐,还撒了无骨的太湖银鱼。

吃着如此美食,酌着会稽黄酒,曹振德忍不住低声吟哦,内心也产生了一种对时局的错觉。

今年百姓的日子,哪有外面说的那么难过!

听买菜的仆人说,最近苏州的鱼价又稍微下跌了,已经比白米价格高不了多少。

肉更少、更不经吃的大闸蟹,则是暴跌到比白米还略低——白米还要三两四钱银子一石,大闸蟹只要两分多一斤,一百斤也才二两多。草鱼好歹还要三分五厘银子一斤呢。

曹振德并不是苏州本地人,他是外地考过来捞钱的。他从小的饮食习惯,也不喜欢吃大闸蟹。

但苏州是明朝的风尚标杆,这些年下来他已彻底沦陷,比本地人更想标榜“苏州生活方式”,拆烩蟹粉豆腐不可不吃呐。

曹振德堪堪吃到酒足饭饱,他的一个师爷忽然神色匆匆跑进来,附耳说了几条消息:

“老爷,明日张府台要宴请各县豪绅,还有咱河道、漕运相关各衙门的人,说是有些惠民的举措要推广,勉励大家同心协力,共度时艰。”

曹振德正拿着一根蟹脚的脚尖剔牙呢,听说张学曾要劝农勉励、让大家加快纳税纳粮,他倒也没有不识好歹。

“罢了,那就去听听呗,反正是咱职权之内的事儿,有人肯帮忙,也乐得清闲。”曹振德把蟹脚一丢,吩咐师爷自去准备。

……

次日上午,曹振德就跟着其他一些豪绅、官员,赴了张学曾的约。而张学曾设宴的位置,还是在昆山董家绣庄。

这是沉树人各种技术革新试点的地头,很多措施比较方便展示。

客人到齐之后,张学曾只是略说了些场面话,然后就直奔主题:

“诸位,今年浙江大旱,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苏松湖三府,多种棉桑、衣被天下,口粮难以自给,也是众所周知的。

今日请大家来,乃是因为苏松河道衙门的沉树人沉典吏,想出了一些因地制宜、提振苏湖两地口粮自给的法子,愿意献出来供大家参详。

本府已经亲自勘察了数日,发现确实有效。如今产量虽还不多,只要推广开来,却能很快让百姓恢复信心。

大家应该也看到了,这座董家绣庄周边百余顷桑园,都因地制宜,利用阳澄湖的天然港汊、湿地,堰浅挖深,整顿成了一排排鱼塘,两端还堰塞堵水、便于收获。

每亩桑林每年可额外产鱼百斤,桑树水肥也更好,桑叶产量说是能不减反增。各位想学的,沉典吏家会派人指点,本府也会将此善法上报,为沉典吏请功,以便推广到隔壁的湖州。”

张学曾说完后,本地豪绅官员都是颇为惊讶,大伙儿一开始也不敢直接信,所以照样学着观摩了一圈。

沉树人也让人又开挖了几口鱼塘的放水围堰,以为示范。大家看里面的鱼果然不少,听说才养了两个多月就能初具规模,都啧啧称奇。

苏州人虽不缺鱼,可是长江和太湖里的鱼毕竟要辛苦捕捞。自家桑园水沟里就能直接放水捞,却比靠天吃饭稳定多了。

更关键的是,很多人都已想到:如今即将到隆冬农闲,蚕农本就无事,正好将富余劳力用来挖沟堆垄、整顿田地,冬天也能多产些鱼,这是白捡的额外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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