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殿,乃是北越太后居所。
琉璃碧瓦,宫阙规格繁复,七进殿堂,地面皆由彩色花纹砖铺设,东侧庭院用作佛堂,宫女舀水清扫,面上一丝不苟。
廊庑下,宝日抄着手,目光若有似无掠过门口。
内侍跨过门槛,依次绕过玉影壁、正门、木影壁,由东暖阁的宫女引到廊道,唤了声“掌事姑姑”,凑近摊开掌心中的纸条,轻声低语。
宝日面色不虞,将纸条揉成一团握在手里,理了理衣襟,走向正殿。
殿内,三足金漆博山炉烟雾袅袅,炉身通体金黄,刻凤鸟飞天花纹,顶部镶嵌麒麟戏球图样,缕缕青烟飘出,交相辉映。
贺太后立在后头,精心修剪着一盆仙客来。
塞外冬季严寒,花草十不存一,仙客来耐寒好养,冬日里开得极盛。
贺太后年纪渐长,一逢天冷,身子骨困乏懒得动弹,便躲在屋里侍弄些花花草草。
这株仙客来,花瓣红的像火烧,贺家公子从花市上一得来,就献给了太后,美曰其名“喜庆”。
“若是新来的宫女做错事,你训一训便是,怎么苦着张脸?”
贺太后调侃着,顺势剪去多余的叶子。
宝日笑了笑,福身道:“内侍来传信,可汗行至内城门,被百骑司将领拦住,请去处理军务,怕是要花些时辰。”
得知大军凯旋,三更天,太后娘娘就梳洗等待,一直望着殿门翘首以待。
谁知可汗说不来就不来了,她自然替太后娘娘可惜,脸上带了几分情绪。
贺太后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道:“事关军务,他有自己的思量。”
百骑司负责皇城安全,素日里巡逻值守,鲜有事务,明知可汗今日回城,怎么选了这个时间截人。
她顿了顿,又问,“百骑司能有什么军务?”
说起这,宝日看向那盆仙客来,“听说两日前,献公子和百骑司同僚切磋,下手重了些,伤得几个同僚下不了床。百骑司的将士,年轻气盛,觉着是献公子故意为之,为着这点子事,闹了一场,非要论出个处置。”
贺太后皱眉:“怎么不报到本宫这来?”
“献公子是娘娘侄儿,又得您宠爱,这到底是一件小事,百骑司若是告到您面前,怕是免不了小惩大诫,那些个将士,也都是王公家的孩子,孰轻孰重,还是拎得清的。”
宝日宽慰着,细心将贺太后身前的剪子换了个位置。
贺太后微微叹了口气,抱怨道:“你也不必替他们辩解,瞒着不报,是担心本宫偏袒自家人,到时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是比武切磋,输了便是技不如人。献儿心无城府,别人哄他几句,他就信了,拼尽全力去比,反惹一身骚,把他送去百骑司,是本宫考虑不周。”
仙客来红通通的花瓣艳丽非凡,贺太后轻哼:“原是闯了祸,才眼巴巴送盆花来,临时抱佛脚,这回可救不了他。”
宝日跟着笑。
贺太后睨她,抄起剪子,继续折腾仙客来,平淡嘱咐道:“你差人送碗宁神汤给可汗,一路上风尘仆仆,回到宫中也不消停。”
也好让他晓得,这皇城里,真正疼他想着他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
宝日应了,未曾退出去,嘴唇翕动,面露难色。
“还有事?”贺太后敛了敛神色。
宝日低声道:“据说可汗此次征战,带回来一个女子,是个…南梁女子。”
“咔嚓”,剪子划过根茎,仙客来的大半花瓣抖落下来,落在手背上。
贺太后凛然斥道:“又是哪里胡诌的谣言。”
北越与南梁的恩怨,解北淮一清二楚,这些人想要搬弄是非,也不找个好点的由头。
宝日轻轻抽走贺太后手里的剪子,她也希望是谣言,但这闲话是从禁卫司传来的,那些将士跟着可汗一路征讨,七分里三分也为真。
贺太后最忌听到“南梁”两个字,明光殿里上上下下的宫女太监,最清楚不过。
她斟酌劝道:“老奴也觉着是谣言,宫里宫外传的有鼻子有眼,内侍也说,见过车舆内有个女子,老奴想,若一个人提起也就罢了,这消息是禁卫司冒出来的……”
贺太后沉声打断:“那女子人呢?”
“由大都尉安顿,引去外城了。”
宝日瞄了眼太后,宽慰道:“娘娘不必忧心,若真如传闻所言,可汗宠爱此女,何不置于后宫,反而让大都尉带去外城。”
贺太后默默听着,好好的一盆仙客来,被剪得七零八落,花瓣离根,蔫儿吧唧地耷拉着。
她没了侍弄花草的心情,只道:“这花同本宫无缘,你寻个地方埋了吧。”
宝日捧着花盆,正要踏出去。
贺太后幽幽补了一句,“此谣言起得没头没尾,你去查清楚,皇城不比市井,信口开河的话岂能传扬,若真是空穴来风,就替本宫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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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越皇城分为内城与外城,内城是后宫女眷及可汗的住所,每道门都由禁军护卫,持腰牌者放行。
朝会、宴请、膳房、采买、内诸司,都在外城,也有两道门通往不同方向。
铁勒带着顾云盼向东边走去,穿过一道垂花门,再走上长长甬道,拐过弯,就是一座三进院落。
匾额写着“兽苑”两字。
游廊处的小宫女探出头,似乎头一次见到正儿巴经的男子,脸色霎时涨红,偷偷打量他们。
铁勒摸摸头,善意道:“顾姑娘,兽苑虽是偏僻一些,但胜在清静。你运气好,可汗没让我以战俘身份处置你,寻常的宫女,能领月钱银子,比起宫外,吃饱穿暖是不愁的。说不定哪日可汗心情好,就放你出宫了。”
顾云盼拢了拢衣衫,没有接话。
跨院两边栽种着云杉,高高的树层将阳光遮挡,化下淡黑的阴影落在地上。
程掌司向铁勒行了一礼,笑容恭维:“这就是新来的宫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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