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苦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儿就吐出来,谢璋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冷声道:“咽了,别吐。”

又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抄起一颗蜜饯赛到了姜姜嘴巴里。

动作干净利落,快而无情,姜姜感觉到蜜饯几乎是撞在自己牙关上的,但同时,的确有一股甜蜜在齿间化开,冲淡了口腔内的苦意。

蜜饯也是谢璋提前准备好的,半强迫地逼着姜姜喝完了这一碗药,谢璋吩咐立冬摆膳。

晚饭谢璋也是和姜姜一起用,两碗粥,拌着点儿麻油葱花,几样小菜,菜色都很清淡。

姜姜这半个时辰里,光顾着看谢璋用膳了,拿起筷子,又放下,欲言又止。

“九……哥哥?”这个称呼她叫得还不是很熟练。

“嗯?”

姜姜张张嘴,嗫嚅道:“谢、谢你。”

她不了解面前这个清冷的少年,只知道他叫谢璋,行九,兄弟姐们中和原主关系最好,是他在她濒死的时候勒令开门,也是他稳稳地接纳了她的崩溃和歇斯底里。

少年顿了顿,寒星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玉的指节动了动,“你我兄妹,无需言谢。“

谢璋:“吃饭吧。”

“啊?哦、哦。”姜姜乖乖拿起勺子。

吃完饭后谢璋也没有离开,而是坐在桌前温书。

因为前几天一直是谢璋在照顾他,他功课拉下来不少,昨天才刚刚复学,但即便如此,一下课他还是先到她这儿来了。

姜姜依靠在榻上,搓着袖口,有意想向谢璋打探一些消息。

比如说,这是哪个朝代?谢家的人员构成?之类的。

又怕他觉察出异样。

毕竟她之前惊恐发作,马甲掉得已经岌岌可危了!!

少年他护妹心切,暂时还没察觉出什么蹊跷,姜姜不敢轻举妄动。错过了装失忆的最佳时机,她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姜姜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认命了,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崩溃,可她现在需要的是生存下来。

一灯如豆,谢璋在看书。

灯光下,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谢璋那乌黑及肩长发,仅仅以发带束起,如最上等的松烟墨,不姿媚,清清泠泠,泛着点儿如玉般细腻的光泽,清俏中带着点儿煞。

单凭他的发型,她无法判断出朝代来。

慢慢来吧。

一步一步,总能解决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姜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在榻上睡着,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转移到了床上。

窗外的夜雨转小,只余屋檐下寥寥几滴,颇有滴答到天明的架势。

正因有谢璋的照顾,她才一点点适应下古代的生活,平安无虞地活到了定远侯府赏花宴的那一天。

可事实证明,她还是无法适应这个古代社会。

落水的那一刻,姜姜真的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她很害怕。

她这是什么悲惨的穿越生涯,又是被当做失心疯,又是被关小黑屋,又是落水?

她无法阻止冰冷的池水呛进口鼻、肺部,姜姜能感觉到自己在急剧失温。

一片混乱中,姜姜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这一次她好像抓到了什么温热的东西。

温热,是相对于冰冷的池水而言的。

这是人体的温度。

她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冰冷的夜晚,

“别怕,阿、姜姜,别怕。”少年那一遍又一遍,生疏地安慰。

想起温暖的手和温暖的鲜血。

她闻到了一股类似于雪莲的清香,是谢璋吗?

姜姜仓惶地抬起头,想看清对方的模样。

一样东西飞来,落在她身上,遮盖住了她的视线。

“别动。”是谢璋冷冷的嗓音。

姜姜不明所以地放松下来,紧紧地搂住了少年纤细的腰身,将头埋在他胸口前。

她听到了众人的惊呼声,也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隔着衣服落在她身上。

她自己本来的衣服已经湿透,

……糟糕了。

姜姜顿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古代,女性,落水。

这三个词加在一起,简直就是噩梦级别地狱难度!

谢璋飞快抬起头,苍白的面色寒峭,冷厉的目光如两钉寒星射来,又飞快地垂下眼,将怀中的少女裹得更紧了点儿,确保不会洇出肌肤的痕迹。春寒料峭,他自己却被冻得面色铁青。

饶是姜姜尽量保持镇静,她却还是听到了一些细小的议论声。

“好端端地怎么会逛到这里来?”

“我听说有些人家会故意攀附亲事……”

“你说是故意的??”

“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巧?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当着陆郎君的面落水?“

失心疯、腌臜手段……

一次又一次的劫后余生……姜姜抿紧了唇,感到一阵隐约的委屈。

明明是她差点儿被箭射伤,怎么不责备陆长策他闲着没事儿乱射箭,偏责怪她一个姑娘到处乱逛!她也只是在正常地游园赏花啊。

少年如水般乌黑的发垂落颊侧,指尖动了动,挡在姜姜身前,又替她掖了掖衣角,遮得严实了些。

在众人的目光下,迎面对上了刚刚小声说话的两个女孩子。

两个士族少女怔了一下,没想到谢璋竟然直直地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少年锐利的目光,如月如刀,似乎剖出了两人的刻薄。

淡淡道:“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

两人脸色瞬间涨红,往后退了几步。

姜姜僵硬的手指攥紧了谢璋的衣襟,唇瓣动了动,发自真心地,小声喊了声:“哥哥。”

姜姜感觉到谢璋搂着她的胳膊紧了紧。

“嗯。”谢璋的嗓音平静如昔,分明和她一样狼狈得像只落汤鸡,却侧身帮她隔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我在。”

他的言语曾经刺向过谣传她是非之辈,也曾经在她告白时,平静地冷言讥讽她痴心妄想。

他双手曾经接纳过她的任性、仓惶、叛逆,也曾在她失败后转身就跑时,袖手旁观她摔倒在地,只为让她清醒。

谢璋这个人,重情义时,如沐春风。

冷酷时,也恰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叫人又爱又恨。

又一阵穿堂风吹来。

姜姜眼睫眨了眨,将心神从过往中拉回,重新望向谢璋如病梅瘦枝般的手,下意识地地想:他有没有穿夹衣?这么宽大的袖口冷不冷?

回过神来,心里不是滋味,这几乎已经成了她本能的反应了,其实即便冷也与她无关,因为他要娶孟静蕤了,从此之后,将是孟静蕤操持他衣食冷暖,而孟静蕤想来也能料理得很好。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所思所想,她看到,谢璋在和陆长策说了什么,远远地,她听不清楚。

“你难道以为我真会为难你那……”谢璋顿了顿,似乎在为刚刚那个“绣娘”寻找合适的身份相称,“有情人不成?”

男女情|事上,他颇为保守,那女子既不是陆长策妻子,又不是他妾室,没过名分,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相称才不致唐突。

有情人三字,甫一出口,不知为何,竟有些不适。

谢璋眼睫一颤,眉梢又渐渐拢起,抵唇低咳了数声,强压下这没来由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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