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是想着沈溯,姜芙愈觉自己鼻腔发酸得紧,她极力眨了眨眼,不教自己掉下泪来。
她想他,想极想极。
不知何时,她才能再见着他?
倘她上门去寻他,可会骇着他?
正当她满脑子都只想着沈溯时,楼下传来篆儿的惊呼声,她忙站起身朝窗外探出头去。
只见熙熙攘攘的街上,篆儿正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油纸包,一边气呼呼地对停在她身旁的一名布衣男子说着什么,似乎是这男子撞到了她以致她手中的油纸包掉落在地。
姜芙本只是瞧瞧出了何事,篆儿可有伤着,然当她的目光晃过篆儿身旁那名布衣男子身上时,一双眼便有如胶在他身上了一般,再移不开。
他是……他是——
男子身着灰麻色窄袖短衫长裤,打着绑腿,足着蒲鞋,长发以绳束髻,脚边搁着担子,担子两端挑着马头竹篮,篮中盛满各品鲜花,显然是个卖花郎。
他始终低着头,不曾抬起过。
篆儿说道了些话后便不再理会他,转身往宝津楼里走来,男子在原地杵了杵,待篆儿入了楼,他才将担子重新挑至肩头,低着头离开。
见得他离开,姜芙忽地离开窗边,忙不迭地往楼下跑去,急切之甚险碰翻桌上的香炉。
篆儿正行至楼梯拐角,便见着姜芙神色急切着急忙慌地自楼上跑下,她惊了一跳,忙问道:“娘子这是上何处去?可是生了何事?”
谁知姜芙并未理会,只急匆匆与她擦身而过。
篆儿自也顾不得其他,当即转身跟在她身后。
不想姜芙此时转过了身来,盯着她喝道:“不许跟来!”
篆儿忙停住脚,然而面上却是着急,“可是娘子——”
“你就在楼上等我。”姜芙飞快打断她的话,“不许跟来!”
说完,她将裙裾一提,愈发匆匆地朝外边大街上跑去。
篆儿心中虽然着急,却又不敢不从姜芙的吩咐,留在了宝津楼里等她。
姜芙出了宝津楼,照着方才那卖花郎离开的方向追了去,不顾朱钗歪斜,引来不少路人注目。
也幸而三月的金明池周遭百姓络绎,那卖花郎走得并不快,姜芙仿若不顾一切般地追了好一段路后,终是瞧见了他的背影。
此段路行人已稀松,卖花郎不再往前,而是于路旁择一空处,将肩上盛着鲜花的竹篮放了下来。
他停下,循他而来正在不远处的姜芙也停了下来,迟疑着害怕着,迟迟不敢上前去,就这么远远看着他,看他将竹篮里的花摆放好,看他随意地坐在旁处的一方石墩上,看他从环在腰间的褡裢里拿出半个炊饼,掰一半留一半,低着头吃起来。
看着看着,姜芙的视线倏地模糊起来,她抬手摸了摸眼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对于沈溯,她至死都满怀着恨意。
她心有所属,却被迫嫁与他,沦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料不谈,更是让姜家由此不幸直至满门被诛曝尸荒野。
诸般一切,她都认定了是因他而起,以致对他恨之入骨,是以她从不曾正眼瞧过他一眼,从前便是连他是何模样,她都道不上来。
她是死过一回又重新活过来之人,她死在十九岁那年,被她自认为两情相悦的苏泽与自幼.交好的金兰之友连锦心合谋害了性命,然而昨日她却又在这世上醒了过来。
如今的她,仍是姜芙,年方十七,姜家安在,亲人安在,她还是襄南侯府尚未许配人家的娘子。
她用了昨夜足足一整夜的时间才敢相信她仍活在这个世上。
而自她醒来,她想得最多的,既是家中至亲阿兄阿嫂,更是她曾恨之入骨的夫郎沈溯。
她死后迟迟无法离去的魂魄看见那在她面前卑微得从未抬起过头的夫郎沈溯红着眼将她的尸骨同姜家满门安葬在一起,然后提着刀血洗了苏连两家满门。
那时是她第一次瞧清他的模样,亦是那时她方知,谁人才是真真对她用情至深。
她一直恨错了人。
可惜已为时晚矣。
沈溯为她报了仇,却也因此成为穷凶极恶的罪人,活受极刑。
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沈溯将将吃完半个炊饼,正要解下腰间水囊来饮水,忽觉面前来了人,忙将水囊放好,却未抬头,只是瞧了一眼驻在竹篮前边的绣鞋,客气地问道:“娘子可是要买花儿?”
却良久听不到对方回答,亦不见其离开。
沈溯略有迟疑,尔后缓缓抬起头来。
入目即是满面泪痕情不自禁来到他跟前的姜芙那哭得红肿却又明亮生光般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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