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越笑笑:“什么叫无用又有趣的知识?”
“我小学的时候喜欢反复碰含羞草,看它合上,那时我就想知道为什么这么神奇。知道含羞草闭合的原理,没什么用,但很有趣,大概就是这样。”江渡娓娓道来,她其实有点累,那种小心翼翼想要维持和寻常朋友说话状态的累,但她今天很高兴。
魏清越手底迅速翻着书,像洗扑克牌那样:“那巧了,我一肚子这样无用又有趣的知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男生对她笑时,眼神里闪着些戏谑,还有些别的东西。
江渡抿了抿嘴,也浅浅笑了,她两手搭在沙发布上,轻轻摩挲两下,说:“我都没好好跟你说谢谢。”
说着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外婆走过去,悄悄进了她和外公的房间,把门掩了。
“我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高尚,”魏清越说,“那天,我那么做不纯粹是因为你,我很讨厌暴力,但我发现,我跟魏振东还真是有的一像,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他,我像谁不好?非得像魏振东。”
江渡都听老师说了,魏清越想把人勒死,没勒成,她有十分的话,一般只能跟他说到一分,可这一刻,必须把话都说出来。
“魏清越,你以后别这样了。”江渡说,“我以前看书上写,人心里有头猛虎,你得学会控制他,不能被他吞噬了。我在想,人做事得有个边界,一旦超过那个边界就不好了,这个不好,主要是对自己。你如果把那个……”她忽然强烈地抖了一下,“把人打死了,可能我们现在年纪还不够坐牢,我不太懂法律,可是如果我们满十八岁了,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无论如何,不值得,我的意思是,你这么好,不该为这种事糟蹋自己的前程。”
“看不出,你跟老师一样,这么爱说教,我哪儿好了?怎么我自己不知道。”魏清越半真半假地说,他笑吟吟的。
江渡的眼神黯下去,她勉强笑笑:“我真是这么想的。”
他就继续低头喝茶,好像茶里不知有什么了不得的滋味一样,热气扑到脸上,眉眼都要被润化了。
“好,那我听你的。”魏清越非常干脆,他又冲她笑,看见她露出的胳膊,细细的,白白的,手臂上有两个红点,红点旁,是结的紫黑色痂。
他指了下,说的红点:“蚊子咬的啊?”
江渡“嗯”一声,也低头看看,她问他:“为什么蚊子咬人之后会有包呢?”
“因为蚊子在咬你的时候,会朝你皮肤里注入一种抗凝血物质,这种东西,被人体免疫系统识别,简单说,就是双方打起来了,从而导致过敏反应。”魏清越的眼睛像被风吹过的稻浪,一片凸明,一片凹暗,外头亮起一道闪电,极快的,碾着桂花树叶子过去了。
江渡点点头,好像很欣慰:“无用有趣的知识又增加了。”
雨可真大,风也跟着大起来,密密的枝叶被吹开,透出一方乌暗,黑云汹涌。客厅光线越来越动荡,人坐在那儿,只有个大致的轮廓。
“好像夏天啊。”江渡轻声自语,魏清越说,“立夏早过了,确实是夏天。”
“我每次都觉得春天没过完,好像暑假才是夏天,吃雪糕,吹空调,还能睡长长的午觉。否则,不叫夏天。”江渡正经八面地说。
魏清越出了汗,被茶顶的,他笑,觉得江渡特别有意思,人就得这么过每一天,跟有意思的人呆一块儿。
他问她:“想过以后做什么没?”
“我想当记者,或者杂志编辑,你呢?”江渡的心情和外面天气逐渐背道而驰,她轻快地问起他。
“我啊,我就做你的采访对象。”魏清越接的特别顺其自然,“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回答你,不会难为你。”
江渡手背掩嘴,笑了。
笑着笑着,察觉到自己情绪太外露了,她慢慢收起笑容,一时没话说,空气缓慢而沉默地尴尬着。
魏清越是真的怕热,他不觉挽起了袖口,狰狞伤痕露了一鳞半爪,江渡的目光,便自动偏移过去。
“我爸跟我妈关系很差,天天吵,我习惯了。”魏清越顺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小臂上,说起自己的事,“他们吵他们的,我该吃饭吃饭,该写作业写作业。后来,两人离婚,我跟了魏振东。他自卑,你可能不懂一个男人的自卑,我妈是高材生,家庭条件优越,他念书脑子不好使智商欠费,但会做生意,我妈觉得他这个人粗鄙没文化,很看不起他。他就一直找女人,换女人,证明女人都喜欢他。家里买一堆古董,名人字画,西装革履地去看展,我怀疑他什么都看不懂。除了挣钱找女人,他最大喜好就是打我,他越是手舞足蹈地在那咆哮,我越是无动于衷,这对我没用,魏振东总想着让我认错,他疯魔了,好像把我压制住了,就等于间接压制住了他搞不定的原配,我也是花很长时间才弄明白魏振东为什么疯狂打我。”
话很长,但语气很轻飘。
魏清越说完,笑着问她:“是不是很可笑?”
江渡静静说:“忘掉这些不好的事吧,你很快就能摆脱你爸爸了,你会过上好日子的。”
魏清越先是被她这么朴素的话逗乐一瞬,犹豫了片刻,捏着纸杯:“是,大概暑假结束我就要去美国了,我等这天很久。”说到这,那种明明该欣喜若狂梦想成真的感觉,反而像被稀释的空气,几乎寻觅不到。好像“我等这天很久”只是觉得该表达一下说出来而已,情绪并没有变得浓烈。
这么快……江渡低着头,好大一会儿都好像是在听雨声。
她终于抬起头:“那真好,你会念特别厉害的大学,对吧?”
“你也会的。”魏清越避开她的目光,往阳台方向看了看,“雨好像小了点。”
“嗯,好像小了点。”江渡也往外看看。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魏清越清清嗓音。
江渡却摇摇头:“我不知道,外公外婆想搬家,让我转学,我也不知道我还去不去梅中。”
魏清越手中的纸杯慢慢变形。
他说:“你要转学了?是因为……这个事吗?”
江渡眼睛红了,她扭过头,庆幸这是个雨天光线不好。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看起来文弱,性格也跟着软弱。
“是吧,我不想离开梅中,但如果外公外婆坚持,我会听他们的。”
魏清越半天不吭声,忽然站起来:“我该走了,你不用转学,再等等。”
江渡有点慌乱地跟着起身,外面雨没停,魏清越匆匆换了鞋,拿起伞,转身看看她,说:“别送了。”
“今天谢谢你给我送资料。”江渡小声说。
魏清越笑笑:“你好好用功,功课别落下了。”
他撑起伞,迈出那道防盗门,江渡穿着拖鞋,站在门口写着“出入平安”的红垫子上,看魏清越往单元门走去。
他出单元门时,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没招手,也没说话,转身走进了风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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