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夏阳骄烈,老城区,某不起眼的写字楼,顶楼,走廊尽头。

萧然然停下脚步,站在最后一个房间门前,抬头看了眼门楣上挂着的原木招牌,上面是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包您满意。

呵。

红唇不屑地斜勾了勾,萧然然门都不敲,径直推门进去。

叮铃。

头顶传来清脆铃声。

萧然然抬头看了一眼,是个雕着古怪纹路的錾金小铜铃。

——连个红外感应的“欢迎光临”都舍不得买吗?这得是有多穷?

原以为好歹是个工作室,位置再怎么偏,写字楼再怎么烂,门面再怎么一看就是全楼最便宜那间,好歹装修的也得像回事,不然顾客怎么相信你的业务能力?

却没想到……这还真不是一般的穷,迎客铃就不说了,进门连个前台都没有,直接就是个镂空木屏风,屏风后若隐若现着树墩凳子树墩桌,桌上的红泥茶具看着也不值两个钱。

树墩桌紧挨着个影壁墙,瞧着像砖墙,可想想房屋结构,楼下没有承重墙,楼上自然也不可能立墙,这明显是个假墙,大概率木板做的。

萧然然绕过镂空屏风,又绕过影壁墙,顺手晃了晃那墙,得,是她低估他们的穷了,这连木板都不是,就是几片厚纸板拼接的假墙,墙漆涂得倒是挺逼真,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是假的。

屏风+假墙把一间不大的工作室隔开成了三间,进门到屏风算玄关,屏风到假墙算会客厅,假墙之后则是办公室。

办公室只有两张办公桌,挺厚实的复古木桌,看样子像是整间工作室最值钱的物件。

桌上摆着两台电脑,正中间是个古怪的香炉,黑不溜秋青了吧唧的,也看不出到底是铜制的还是铁制的,香炉上盖着掐丝珐琅镂空罩,几许青烟自镂空缓缓逸出,香味很淡,闻着倒是挺舒服。

办公桌是对脸放的,桌两边相向坐着两个年轻女人,背对着她还坐着个年轻男人,三人都是二十出头,都穿着随意的棉T牛仔裤,脚上趿拉着凉拖。

她一进来,三人举着筷子,嘴里塞着外卖,齐刷刷转头看向她。

破写字楼连个中央空调都没有,工作室自己买的廉价空调跟养了一窝苍蝇似的,嗡嗡嗡嗡的,一点儿都不静音。

嗡嗡,嗡嗡。

四人无声对视。

嗡嗡,嗡嗡。

还在大眼瞪小眼。

嗡嗡,嗡嗡。

屋里唯一的男人马也咽下嘴里的烤肉饭,第一个反应过来,起身问道:“你好,你哪位?新来的物业还是……房东派来催租的?”

——就不能是客人?

——好吧,看这样子也不会有客人上门,他们这工作室,顶多也就是在网上骗骗那些没被社会毒打过的天真派。

绑着马尾的时雯夹了块儿小的几乎看不出是章鱼腿的章鱼腿塞进嘴里,插话道:“房东那抠门样儿,收租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不亲自来?肯定是物业的。”

马也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放下筷子扒拉了一下自己鸟窝似的短发,起身赔笑道:“不好意思……物业费晚两天成不?我们老板这两天没在,等她来了一准给你们交去。”

萧然然:“……”

——等等,这几个意思?

——刚才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们这是装不认识她?还是装不认识她?还是装不认识她?

萧然然耐着性子问道:“你们没看热搜?”

——昨晚热搜恨不得霸屏,这会儿还明晃晃挂着好几条,瞎子也能恍见两眼吧?这可是你们老板豁出去不要脸换来的大流量!别人没注意也就算了,你们自家工作室的事儿,你们自己还能不知道?

马也支支吾吾道:“这不是……哈哈……咳……这不是月底了嘛。”

萧然然纳闷:“月底?月底怎么了?”

时雯噗嗤一声笑了,“月底还能怎么?没流量了呗。”

萧然然简直不可思议,看了眼他们的电脑道:“你们没装WiFi?”

——办公室不装宽带,那还怎么办公?

时雯理直气壮道:“装内个干嘛?有那钱省下来交物业它不香吗?”

马也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们业务量小,用不着wifi,我们三个加老板的手机流量,足够应付了。”

见过穷的,也见过抠的,就是没见过这么又穷又抠馊,还一抠一整个工作室的。

果然是物以类聚,老板穷抠穷抠,员工们也各个会过日子。

有那么一瞬间,萧然然竟有点理解那个小三儿了,一个人穷也就算了,还带着三个拖油瓶,而且一看就是三个大学刚毕业,甚至都还没毕业的学生党,难怪要下海傍大款。

可惜她眼光不太行,傍还不挑个好的,挑了个最没用吃软饭的。

紧靠着假墙的是个碎花布拼成的民国风沙发,沙发和树墩桌椅各占墙的一面,把假墙夹在了中间,还能起到一定的稳固作用。

萧然然微扬下巴,倨傲坐下,双腿交叠,优雅地靠着沙发背,手肘搭在扶手上,才不管这里是不是自家公司,一贯的发号施令。

“给我来杯咖啡,加奶加糖。”

马也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油乎乎的嘴,起身道:“咖啡没有,茶叶倒是还有点儿,给你泡杯茶?”

也是,这穷得叮当响的工作室,就算有咖啡也是速溶的,她只喝现磨的。

“行吧。”

要不是天太热,大太阳晒着,就算骑着四面透风的小鬼火来的,照样热出一身臭汗,她还真不爱喝什么茶。

“记得加冰块。”萧然然补充道。

马也顿了脚,一脸歉意地回头道:“没冰箱,所以没冰块,不过有凉水可以先丁一丁。”

“什么凉水?”

“就……”马也指了指隔着影壁墙和屏风的大门,“……洗手间那儿的自来水。”

——就是厕所水呗?!

萧然然简直要窒息了。

“算了算了,不喝了,把你们老板给我找来。”

马也迅速道:“我们老板出差了,走好几天了,等她来了我让她马上送去物业费!”

“呵。”

萧然然冷笑。

——说物以类聚还真没屈说了他们,老板不要脸,员工也睁眼说瞎话。

“别给我来这套,我昨晚才见过你们老板。”

“啊?”

马也抬头看了眼时雯,又看向打从萧然然进来就没开过口的蓝蓠。

蓝蓠长发披肩,柳叶眉,杏核眼,长相古典且精致,虽然也是棉T牛仔裤,可看着比她俩沉稳多了。

蓝蓠的视线从刚刚打开的热搜上移开,抬头看向萧然然,起身礼貌地冲她微微一笑,笑得倒是挺好看,可萧然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蓝蓠道:“不好意思,萧小姐,他们跟您开玩笑呢,顾总两点准时过来,麻烦您稍等片刻。”

马也、时雯一脸懵逼。

“萧小姐?谁?你认识?”

蓝蓠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眉梢依稀动了动,两人瞬间噤声。

——这不是物业的?

——不是物业是谁?财神爷!这绝对是财神爷!阿狸都冲他们使眼色了!

几乎是下一秒,两人的表情陡变,尤其是一直没礼貌只管吃吃吃的时雯,顶着满嘴油都赶紧站了起来,双手交握搁在小腹,笑露八颗牙。

“是是是,刚才我们跟您开玩笑呢,老板一会儿就到!”

“老驰,还不快去给客人倒茶?!”

老驰就是马也,马加也,不就是驰吗?

马也同样笑得牙都快呲到地上了。

“您要是不喜欢喝茶,我可以出去给您买咖啡,二十五分钟车程有家星巴克。”

萧然然总算知道哪里怪了,这三人笑的和昨晚那个欠收拾的小三几乎一模一样,合着这标准营业微笑还是他们的企业文化?

——果然是丑人多作怪,穷人多势力,知道她不是物业,马上就变了脸,啧。

萧然然真后悔没硬拽着方洛施过来,让她好好瞧瞧所谓穷人,省得她整天在自己跟前唠叨要尊重每一个人,哪怕是穷困的打工仔甚至是流浪汉,还说大家都是平等的。

——平等?切,想要她的尊重,起码也得值得她尊重,这种见钱眼开的就算了吧。

“行了,去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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