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驳斥才性论,陈冲可谓是准备已久。他私下里叙写文章,不只是询问姜维的意见,也和许多僚属都提及此事,为的就是让文章圆润无缺。等到三月上旬的时候,他已反复打磨数遍,熊奚、刘廙等几位学生都觉得文章无可挑剔。陈冲这才吩咐傅干,打算专门花一日时间到太学讲学,时间就定在三月丁丑。

消息自丞相府传出后,立刻引得京畿哗然。毕竟自隆安元年以后,因这样或那样的缘由,陈冲再未到太学讲学,粗粗算来,竟已有十年光景了,这使得年轻士人们只记得丞相一代文宗的身份,但并未见过其论经的风采。故而此次讲学,河南士子都当作文坛盛事,纷纷云集太学。而在讲学的当天,更是有不少东都显贵、官吏、命妇也前来观瞻。

陈冲当日着一身雪白色袍服,头上戴了青色纶巾,一副寻常士人装扮。只是随着年岁渐老,他已不像年轻时举止有力,行动如风,因此自然也少了几分潇洒,看上去只是一个稳重健谈的老人而已,这不禁叫青年们有所失望。但想到能聆听到当朝宰相的教诲,太学生们还是抖擞精神,期望能听到一些独到见解。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叫众人始料未及。丞相升坛而坐后,一不讲主流显学的修身之道,二不谈其赖以成名的以史释经,竟是大肆攻讦太学新近流行的才性四本论,而内容又极为尖锐,正如陈冲此前准备的那般,接连批评了现有的清议、党人、谈玄等现象,又说什么士人齐家是真,治国是假,不仅离经叛道,而且浑没有身为士人的体面。

而太学开始时熙熙攘攘,许多人在坛外焦急地探听坛内的情状,而等丞相言论流出后,围听士人鸦雀无声,一直等到陈冲讲学完毕,离开太学后,他们就开始窃窃私语。很多远来游学的士人说:先不论丞相说得有无道理,这分明是借讲学来打击政敌,不仅有辱太学闻道求学之风,还以大欺小借势压人,未免有失宰相的气度了。

但也有一些人听得如痴如醉,极为认同。他们说确实如此,古往今来,从来就不缺乏虚伪矫饰之人,连夫子生前也说过:“乡愿,德之贼也”,这不正与丞相相合吗?眼下有朱门郡望把持清议,以德取人。可管仲有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出身寒微,连温饱都要勉力维持,哪里还顾得上忠孝守节呢?正好比养马,食不饱力不足,虽有千里之能,又如何发挥呢?丞相执此言论,实在是世之伯乐。

此次讲学之后,太学谈论才性之论的越来越多,而后竟然取代了往日的辩经、谈玄,比陈冲讲学前还要兴盛几分。等到了五月的时候,不管是在太学,在官署,还是在朱门之内的族学内,雒阳上下从早到晚都在谈论才性之异同,好像此事事关自己身家性命一般,便是以死明道也义无反顾。于是太学生们也逐渐分成两批:一批人说若清议不可或缺,德教不可偏废,天下议论纷纷,岂是高门能把持的?无非是还不够放权于下罢了;另一批人说丞相高瞻远瞩,若不能以才取人,而是衡量德性,最后无非变作比攀家门,导致寒素无高士,朱门皆清流。

在五月丁亥这一天,有个名叫郑冲的寒门弟子与数名好友外出踏青。他们一直往西爬到龙门山上,观看龙门山色,伊水美景,只见如画青山矗立两岸,清澈的河水潺潺北流,山上林木葱茏,鸟鸣婉转,碧泉飞溅,滚珠落玉,一时间流连忘返,心旷神怡。但是在下山的时候,他们也遇到一群踏青的青年,这群人衣着富贵,大概十来人,正旁若无人地谈论政坛轶事。其中一个名叫诸葛诞的士人,刚好说到最近的才性之争,大肆讥讽朝政,说丞相陈冲乃是梁冀一流的女干臣,所谓才性之争,无非是用来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手段,但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迟早将如梁冀一般败亡。

这令旁听的郑冲大为愤怒,当即与诸葛诞等人发生了纠纷,最后更

是拳脚相加,大闹了起来。诸葛诞虽人多势众,但到底不如郑冲等寒门敢于搏命,殴打之间,竟有数人受伤,骨折的不在少数,郑冲等人自然也受伤不轻。

诸葛诞回到太学后,一时转辗难眠,他想到自己是当今淮南都督诸葛亮的族弟,在琅琊又颇有令名,竟然有朝一日会遭寒门一顿痛打,原因还莫名其妙,这令他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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