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驻美稷后,除去给全城百姓布告檄文外,汉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右贤王呼厨泉发丧。 与原是左贤王的于夫罗不同,呼厨泉不好财物,待人谦和,又常年身赴前线,为国戍疆,深得国人之心,因此国人中也多有拥护其为单于的呼声。只是呼厨泉一非嫡出,二是次子,羌渠再三考虑后仍以于夫罗为储君。 祭礼上于夫罗公然袭杀呼厨泉,尸骨当场焚为靡粉,与木灰混杂难分,如此情景,令参与国人俱为心寒。毕竟单于指责右贤王谋逆刺杀,确无有证据相佐。更何况即便证据确凿,国人也只会暗自痛惜,感慨右贤王谋事不成。 此时汉军在城中设坛,请木匠为右贤王以檀木刻出等身木像,城中部民见此木像做挥刀英武状,都说是右贤王再生,纷纷从家中带来祭品,祭奠时又联想到其血流坛阶,脏器外露的残忍景象,无不喟叹流涕,恳请天使能为其主持公道。 刘备这才登上灵坛,带上百数名俘虏上台,城中一片哗然,原来都是些平时为于夫罗收刮膏脂的亲信,一年来夺财霸女之事数不胜数,陈冲已令人一一指认,誊录麻布上,让简雍在俘虏前历数罪过。二十七名犯有命案的就地斩首,其余人等一律充作铁官徒,迁至通天山垦采铁矿。 斩首后,陈冲将这些人的财货尽数充公,又打开王庭内库,竟清查出金饼四千余块,五铢钱八万万,花椒三百石,锦绸四千匹,其余奇珍异宝不计其数。但陈冲将其尽数封存,只根据旁人的描述,取出一把呼厨泉生前喜爱的虎口汉刀,与右贤王的木像一齐下葬。 下葬地点定在美稷城南,汉军为其开掘出丈许深坑,将装有木像与宝刀的棺椁悬下,陈冲请来一名王庭老人立在一旁,跟围观的部民述说右贤王生前的功绩,部民中有百余男儿放出悲声,众人打听才知都是在雁门戍守的呼厨泉旧部,向刘备请求随军一齐讨伐于夫罗。 刘备劝慰他们:如今朝廷既然出兵征讨,我们就定然会征讨到底,如今官军对付单于已然足够,而定襄诸郡正受鲜卑围攻,尔等既然是右贤王旧部,便当知右贤王生前以戍疆闻名,岂能坐视家国为外贼凌侵。 他们这才散去,临走前与刘备约定说:便等使君回捷相告。 处理完呼厨泉丧礼,一日已经过去,但夜中的汉军仍不能歇息,刘备还急着干第二件事,释放城中奴隶。 美稷现如今是并州最大人市,于夫罗为防止奴隶逃跑,将人市迁至美稷城中,建立了蔚为可观的城中地牢,光尚未卖出的奴隶就有七千余人,而在城野为王族买为农奴牧奴的,也有一万六千余人,被冀州大族买去的则不计其数。 陈冲用过午饭,便在单于王帐召集城中贵族官吏,对他们陈冲并不宣讲檄文,而是开门见山,用收缴的财货折价向他们赎买奴隶:成年男子四千钱一人,成年女子两千钱一人,五旬以上老人千五百钱一人,孩童千八百钱一人。 有些匈奴贵族询问能不能留下少许,陈冲严词拒绝,并直言此事不容商议,他调来三千军士严守王帐,邀请这些匈奴贵胄在此歇息,而汉军则把有主奴隶聚集到王帐前,一家一家的点齐人数,罗列成册,一册点完,便放一册人。 这些贵族从斧钺之间走过,身颤胆寒。到得街上正轻松间,忽见对面古松上有洞洞黑影,缀着枝桠在风托中来回摇晃,火光稳定下来,才见挂着二十来个首级,俱是白日里被斩首的单于亲信,嘴角扭曲如死木的虫洞,似会从中钻出什么魑魅来。一刹那鬼魅俯身,他们都不敢久留,各自做鸟兽散了。 陈冲拉着刘备在王帐中熬了一夜,近千人处理相关事宜一直到次日午时,被释放的奴隶也不能一放了之,陈冲还要为他们安排后路,但此时已没有时间,便分发了些许粮食与衣物,让他们在营房中暂时安置,等战事结束后,再想法进行处理。 做完这两件事,汉军决定再在美稷休整一日。孰料次日清晨,美稷南北各升起一路烟尘,城中匈奴部民望见南面张起奔马的旗帜,北面扬起月枭的旗帜,急忙对汉军说:是铁弗人与且渠人的队伍赶到城下。 铁弗人的骑兵是三人三马。一人冲阵,两人照料马匹兵甲,若有伤残,便换人披甲冲阵,加上他们与羌人混居,又精通羌斗之术,因此铁弗人骑兵作战最为骁勇,呼厨泉生前率诸部戍守雁门,也只有他们能与鲜卑旗鼓相当。 且渠人的军队多是步卒,但他闻名于诸部间,则是因为部中多有智士。且渠人本是混有西域血脉的卢水胡,世代在匈奴诸部中担任且渠官,才自命为且渠人。因在处理政务中练得一身精明本事,且渠人作战滑如山蟒,难缠至极。 南路的铁弗人约有两万,北路的且渠人亦有万人,两路汇合足以与城中汉军相抗衡,城中众人心中也颇为忐忑。 北路领兵的大且渠倒是大为诧异,他沿路整顿兵马,日行二十里,还未进驻沙南,便收到单于的急报。单于附上汉军的檄文,对他下令说:汉军背盟,直言要袭取美稷,美稷城中守军只有四千,恐难抵挡,让他先回军与右谷蠡王汇合,等待后续调令。 大且渠不敢耽搁,与刘宣迅速转向,轻兵快行。孰料半路便听有逃民说,美稷一日落城,瓯脱泉肉坦出降。听闻消息,大且渠头眼昏沉,只觉颅内飞来横石,良久才缓过神来,他当即破口大骂:“栾提氏自掘坟土,竟以葬我耶?” 但慑以单于积威,他向朔方发书后,仍旧率军南下,意图牵制汉军一二,等待单于大军回援再做打算。孰料竟在城野与铁弗人相遇,他问与自己同行北上的赫连赤后:“赤后,是你下令调众来援?”休屠王死后,赫连赤后便是铁弗人领袖。 赫连赤后摇首否决,也诧异回道:“我与你一路同吃同住,何曾下令过?”他以手遮眉,眺望远处铁弗人数目,猜测说道:“如此数目,肤施奢延几县怕是走空了。大概是单于也知晓消息,令他等出援吧。” 大且渠狐疑道:“肤施远,沙南近。我等四日前收到调令,今日便到,已不能更急,他们哪里有时间出兵?”刘宣在两人间插话说:“许是我们的调令绕了一段歪路?”他随即又催促说:“总是单于征调而来,我们先行合兵要紧!陈师好用奇计,莫让他拦截南北,逐个击破!” 大且渠想了一阵,同意左日逐王的想法。便远远地绕开城池,策马向南行去,铁弗人见状,稍稍停顿了片刻,便也迎着且渠人前来汇合,两军汇合在城野西郊。 初夏已至,阳光也透出几分毒辣,大且渠与刘宣、赫连赤后等几名将领出阵走到最前,尘土蒸腾下,牧草与湳水俱泛着波光,刺的且渠人睁不开眼,他们只见对岸的铁弗人顶着一个偌大的麾盖,从湳水最浅处踏马而来。 赫连赤后见状对大且渠笑道:“那是呼利拔的麾盖,看来领头的是赫连凡莫,他家与呼利拔是姻亲,呼利拔死后,这些东西都归他了。”大且渠打量着麾盖,不禁摇首失笑,对两人说道:“麾盖若非有诱敌之用,不必如此招摇,鼓舞军心,适用即可。” 两人都知晓他想起隗湖会战,都颇为识趣地吹捧道:“大且渠智冠国中,寻常人如何识得。” 等到铁弗人的麾盖过河,几人迎上前去,赫连赤后与为首一人相拥,随即指着顶上麾盖笑道:“凡莫,你怎么把这家伙翻出来了,于夫罗最近心眼小得狠呢!他要是想起呼利拔,怕是要扒你一层皮,连护身的斫刀都保不住。” 赫连凡莫拉着赤后的手笑说:“怕什么?如今天气酷热,我恨不得如蛇蟒般般连蜕三层,更何况军中还有贵人,我这才取了麾盖为其遮阳呢!” 赫连赤后脸色一变,心道莫不是单于的亲信?自己方才那般话给别人听见还好说,给这帮人听见,自己怕才是追悔莫急,少不得又要破财了。 他正懊恼间,赫连莫凡让身后骑士让开位置,将几人带到麾盖之下,孰料人影幢幢之中,一人安坐麾盖之下。大且渠正欲行礼,但随即大惊失色:那人他识得,哪有什么单于亲信?却是白波韩暹!韩暹对他们展颜笑道:“几位好久不见。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知几位是要做忠臣?还是要做逆臣?” 还未动作,几柄斫刀已架上脖颈,大且渠几人不敢反抗,便只能任由韩暹施为。 见且渠人直接为韩暹收编,刘备欣然出城相迎,与赫连凡莫、韩暹两人并驾而归,汉军由是军势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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