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尽于此,成效仍然甚微,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陈冲只能等帐议结束后,转头跟于夫罗谈点对他来说更实际的。

虽说匈奴大军已经被悉数平灭,但是很多烂账还没有理清。匈奴叛军军纪极差,所过之处几乎寸草不生。此次叛乱,西河郡包括郡治离石在内,半郡被掠夺一空,而太原郡本是天下富郡,如今竟到了人相食的边缘,郡中数十年积蓄毁于一旦。

只是这些积蓄不是去了他处,而是尽数入了匈奴王侯的腰包。平乱之后,匈奴王侯又将其献给于夫罗,大军回到美稷之时,就陈冲亲眼所见,光金银珠宝便足足拖了二十车,兵戈甲胄不计其数,粟米粮面恐怕有近百万石之多。如若运用得当,太原郡今年的粮灾也未尝不能安然渡过。

但一谈起这个,于夫罗嗜财如命的本性又暴露无遗,对此装傻充楞,借口说不知此事,日后将为此严查诸王,一有消息,便立刻转知陈冲,陈冲气急反笑,索性直接离去。心中不禁为此悲叹:若说羌渠单于只是不体恤民心过于倚仗朝廷,那于夫罗则是自以为是,两者皆无。

离开美稷,陈冲回望两岸,忽而有些感怀。张懿便是死在此处,在上月乱平后,陈冲才得以将其尸首重新整理,将其归还给家属,张刺史的族人都说族长为国殉难,死得其所。但他死前对并州的治理不利便也再无人提及了。

或许人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人一生定论的时刻,陈冲如此想。

转念又想起今年赈灾之事,陈冲还得去借粮,他不由得为此感到头疼,正望见美稷城南的匈奴部落正纷纷拔帐西行,其中还有认识他的几名羯人,主动上前来向他问候。

如今美稷以南的土地已被于夫罗全数赠予白波军,这本就是当初他应允白波军的条件,听此消息,陈冲临时起意,便更改行程先去拜见郭大。

经此一役,白波军也算都识得陈冲了,都知晓他是如今白波军的上司,也是善于攻心喜施仁政的“贤太守”,对他还是颇有好感,也不用什么通报礼品,他轻衣简从,便被一路放行,直至寰阳。

他来时,郭大正赤着胳膊端坐在府井边,就着井水在砂岩上磨砺刀锋。这位白波校尉抬首看了陈冲一眼,便依旧低首磨刀,锋刃薄如蝉翼,在磋磨间“铮铮”颤鸣。一刻后他再次浇洒井水,以干布擦拭斫刀,终于将其置于刀鞘,转身对陈冲不冷不淡地说道:“陈府君驾临县中国,不知有何贵干?”

陈冲对这种态度习以为常,全然不以为意,反而先赞叹他说:“司马法有言: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忘战必危。郭帅战后磨刀,真有古贤人之风。”

郭大系上袍服,又在外披上甲胄,反对陈冲笑道:“我还记得陈府君曾对我等说: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虽目不识丁,但陈府君所言,莫不久念在心。毕竟陈府君神人在侧,我哪敢折刀相迎?”

陈冲只得苦笑以对,他犹豫片刻,想到如今并州的形势,最终还是决定对郭大一吐心中忧虑,他不由叹道:“郭帅,如今并州事急,我忧心如焚,而刘校尉尚未回并,我唯有前来与你商议相关事宜。”

随后陈冲便将今日匈奴王帐内的议事与郭大和盘托出,并分析说:“如今于夫罗自以为势大,行事便无所顾忌,横征暴敛。上辱诸王,下欺黔首,如此焉能长久,偏偏并州又北有强敌,内遭饥馑,如此下去,并州粗安的局面必然又生大变,不可不早做提防。”

郭大一时听得入神,这是他第一次听陈冲如此全盘的分析,不觉眼界大开,寥寥几语便将时局要点尽数点出,这使他不禁问道:“做何提防?”

“如此苛赋,不出一载,匈奴必将再生内乱。而今岁大旱依旧,那时秋高马肥,鲜卑定会南下侵掠,而我并州诸郡饿殍遍地,军不足食。到那时,并州百姓,恐存十一亦不可得!”

郭大闻其景象不免觉得陈冲夸大其词,但他很欣慰陈冲对自己说这些言语,当即坐直身躯,对陈冲问道:“那以龙首之见,我该当何为?”

陈冲坦言对郭大说道:“当下虽困难万千,亦有主次之分。如今两郡急需的便是粮种与粮食。晋阳一战,我闻郭帅在此战中亦是收获颇丰,若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会向郭帅开口,还请郭帅念在与乡祉百万待哺生民,借粮于我。”

郭大闻言叹道:“龙首当有借有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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