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日,在茫茫夜幕下,汉军所有的战马在焦躁的氛围下忍不住低声嘶鸣,城北的匈奴大营还在沉默,沉默便是两军间晦暗的心绪,对汉军而言是大局崩溃的压抑,对匈奴而言则全然是另一番光景。

休屠王呼利拔正在拔寨向前,部众们在黑夜中来回忙碌。毡帐的皮毛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辉尘,满是蓬草的黄土在翻掘间露出一股腥味,渐渐将白日的血锈味掩埋下去。今日白昼总算是除去了曲峪的城外望楼,他得以将本阵扎在柏岭山头,瞭望曲峪城墙上人来人往,心中仍在为军中数日伤亡心痛。

左渐将王魁步残在身侧观察形势,只见城墙上火光通明,但城内行道却一片漆黑,不由奇道:“即使失掉城外据点,我军也需时间整顿才能再次强攻,陈庭坚却为何增多人手夜防?”

他琢磨片刻,却没有头绪,便随即放弃,继而说道:“也罢,不管如何,今夜我军休整,汉人却戍守一夜,明日他乏我逸,就算拿不下城池,部众们也定能攻破那几层栅栏。”

呼利拔听罢笑着摇首,常执弓弦的手指抚摸腰间的刀鞘,他分析道:“陈庭坚熟稔兵事,不会犯这种错误。魁步残,你目力不及我,这城上乍一看人人执火,不少于三千人,却有五队人马约千人来回巡逻,违背常理。”

魁步残听罢皱眉打量那些来回巡逻的兵士,但随即又注意到站岗兵士的人影在灯火下分毫不动,心思稍一转动,便领悟道:“呼利拔,你的意思是这些戍卒中有大半乃是假人。”

“大概如此。”休屠王注视脚下这座轮廓尽收眼底的小城,却始终看不清城中的兵力布置,这使他心中有几分焦躁,“这大概是陈庭坚诱使我们明日强攻的手段,如若我等心急攻城,他先示弱后撤,待我军放松警惕时出城反攻,我等如果处置不当,当真只能铩羽而归。”

魁步残想象兵败溃退的场景,不寒而栗。但随即松了一口气,赞赏道:“呼利拔你既能看穿汉军的把戏,那我们继续围困便是了。如今札度已经拿下离石,这座新城的退路也将被封死,汉军大势已去,我军全取并州可谓指日可待。”

但呼利拔不为所动,相反他紧皱眉头面色沉重,他低声自语道:“不对,有什么不对。”如果只是要迷惑自己,不止应该城上布置,城内也应该灯火通明才是,如今却城上声势浩大,城下寂静如冰,过于反常了!

“有调动,城中有调动!陈庭坚恐怕要出城!”一道灵光忽而将呼利拔思绪贯通,他恍然大悟,急声对魁步残下令道:“快调兵马,看住此城的南门!”

魁步残问道:“调何部?”呼利拔冷声道:“只能是铁弗部,让他们快点行动,务必在陈庭坚出城前......”

话音未落,一声战马嘶鸣裂帛般响起,划破寂静的夜幕,随即响起千百声马鸣,在整个南方沸腾,呼利拔望向城南处,城中火把如火蛇掠过般升腾,迅速在南门处汇拢成一条长龙。

魁步残急令休养的铁弗部向南门处赶去,居高临下,铁弗部冲刺得极快,几乎几个呼吸间便冲下山岭,但便在接近南门之时,等待已久的床弩忽而发力,将前列追赶的骑兵瞬间射杀十数人,整个铁弗部乱成一团,魁步残不愧军中宿将,很快便又重新整齐队列。

魁步残望向城楼,只见火把下张杨对着他挥刀示意,颇为英武。

骑兵追逐本就争分夺秒,乱了这一时,铁弗部此时再追赶显然是痴人说梦,火龙如解开锁链般游入旷野,柏岭之上,呼利拔只能远远看见队伍身后的烟尘。

他们要去往何处?所有人都带着这样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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