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五年二月二十三,休屠王栾提呼利拔杀羌渠单于举兵叛乱,并州刺史张懿也被斩首祭旗。随即休屠王句龙王等人在二十四日宣布拥护须卜骨都侯为新任单于,并将张懿尸身枭首,传阅诸部,以示绝不妥协之意。 政变突兀,为防止原羌渠一脉生变,须卜单于又遣人下令赦免左贤王于扶罗、右贤王呼厨泉、先贤骨都侯刘宣。令其拢共七万众戍守原地,保留王爵不变,须卜单于身下无子,仍以于扶罗为单于继承人。 于是十万大军开拔,兵分两路,一路南下,一路东行,转掠太原。因张懿征调并州西河、上党、太原三郡郡兵拢共两万众驻扎离石,加之陈冲年前招抚白波军的消息,休屠王遂以南路作为主攻,召集屠各铁弗等各部精锐,拢共七万余众渡过河曲。 而以大且渠智牙斯为东路主帅,独孤骨都侯为东路副帅,新任须卜单于与呼延赞王于勒都坐镇,并交付说降呼厨泉之任,如若呼厨泉率部族加入,则可转掠雁门太原二郡,扼守太行八关,交好黑山张燕,最后与东路军合兵上党,全取并州。 走到半路,休屠王呼利拔又派出一路使者前往圜阳,通告郭大,匈奴愿与白波义军共襄大事,“此正雪耻报仇之际,大义申张之时”,如若终能驱逐汉军,匈奴可助义军进取河东。郭大虽收取书信,却表示白波军新近战败,并无战意,战事来日再谈。 呼利拔也并不着急,大军沿黄河南下途径白波谷时,七万大军手持火把,如一条火龙于黄河上盘旋,白波谷内亦有一二火光,隔河相望,在此火龙之前如同萤火闪烁。 对岸的白波士卒看去,匈奴大军声势如虹,规模浩大,一眼望去不知何处是尽头,干脆立刻偃旗息鼓,做退让状。这不禁让此岸的匈奴人嬉笑起来,不少善射的勇士朝对岸射出箭矢,还有人高唱起求爱的歌谣,在缄默的对面尽是蔑视和高调。 休屠王对此无动于衷,只是对身旁的当户下令各部不得无事生非,全军加快速度,继续向南。一个时辰后,新筑的曲峪城便首次亮相于匈奴大军眼前。 经过三个月的加紧修缮,曲峪城的城防仍算不上完善。由于人力紧缺,曲峪城的城墙只能说与美稷王庭不分上下,二丈余的夯土墙加上四角望楼,加上正门的三丈门楼,显得寒酸非常。但识兵如休屠王等人,一见曲峪城池周遭形势,无不脸色骤变,不得不严阵以待。 曲峪城虽但西河本就多少,大河两岸通道狭窄,曲峪城墙虽然不过百丈宽,却不多不少,正好卡在大河与柏岭之间。城西大河滚滚,岸石峥嵘,墙下河流湍急,直到城墙尽头,才依稀能见平缓可渡的滩涂,但咫尺天涯,涉浅水绕击的策略已绝不可成。 而城东柏岭本是一处较缓的土坡,却已被汉军凿平,显然筑城土料取于此地,只留下嶙峋山壁如斧劈般。更令匈奴人感到棘手的是,在东墙上伸出一座木桥,将柏岭与曲屿城连为一体,木桥尽头竖起两座望楼,居高临下,周遭动静一览无余。 但对匈奴军困扰最甚的,是正对城北的两道栅栏。栅栏一看便知是紧急制作,不甚牢固,不少还留有树浆的清香。但对骑兵而言,简单的两道栅栏,足以消弭他们引以为傲的机动性。而栅栏前还浅浅挖了一道土坑,如处置不当,难免会造成巨量的伤亡。 栅栏后驻扎有三千士卒,军阵间立有数十杆烈烈舞动的飞虎旗,与匈奴数万大军自然是相形见绌,但匈奴见此城防,踟蹰间却也无形助长汉军士气,一时间双方场面竟是五五之间。 休屠王见城防完备,本意是想先退去四里,谋划万全之后再行攻城。但如今见到两军士气此消彼长,深知如若未战先退,不仅会导致军心低糜,也会消弭自己并不稳固的权威,于是他斟酌损益,很快下令道:“传步车休来。” 步车休正是大会上较技到最后的两名勇士之一。呼利拔政变之后,仍按照匈奴旧俗,任命步车休为先锋,另一人为亲卫。步车休策马近身,对休屠王躬身道:“天佑大王。” 步车休人高如梁,体健似山,休屠王见他目光熊熊,满是好战之意,甚是欣慰,于是指着曲峪城问道:“步车休,射比上你与野窟不分胜负,如今上苍赐你良机,你可愿向我匈奴数万将士证明,你乃匈奴第一勇士!” “步车休敢不从命!”步车休手抚斫刀,对休屠王慷慨应是。 呼利拔高喝一声“好”,挥手派出三百铁弗精骑为他部署。 步车休当即在两军之前出列,众目睽睽之下,他整顿军阵完毕,向天赫然高呼三声“万胜!”声嘶力竭,如饥狼哭嚎,匈奴军中也同时响起气势雄浑的胡笳声。 一声鼓响,汉军心弦一震,便见对面三百骑在大地上拖出一道滚滚烟尘,似以迅雷之势直冲栅栏之前。 汉军早已引弦相待,西河兵乱,已并非一二时日,郡兵们早已熟稔战阵,任凭匈奴奔马飞驰而来,也毫不畏惧。走至两百步外,后阵先行抛射一次,收效甚微,大部分箭簇被骑兵抛置身后,唯有寥寥十数人应身倒地。 待到匈奴骑兵前进至栅栏百步前,后阵汉军改用弓弩再次抛射,箭矢如雷霆霹雳,冲阵最先的几名骑士径直被贯穿颅骨,血还未及流出,便接连翻倒,只剩下无主的马匹仍然被裹挟在兵阵之中继续前进。 前阵汉军都手持长槊,在栅栏后严阵以待。等待匈奴人将要发起进攻的第一次射击,步车休身骑黑马之上,不过呼吸之间,在马背上已将牛角弓拉至如月满弦,一声长啸,二百余匈奴骑士齐齐放箭,只见前阵汉军顿时一片悲嚎,栅栏前一段两丈余的防守间隙被清出。 步车休抓住这一间隙,拔出斫刀从马匹上一跃而下,正好踩着栅栏冲进汉军阵中,周遭汉军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借着冲力一击斫首,鲜血淋满身上的皮甲,加上凶煞的眼神,当真是宛如修罗再生。 见步车休出击不过片刻,便能破开栅栏冲出一道缺口,休屠王忍不住大笑,对赫连骨都侯等人笑道:“陈使君城防虽善,可惜兵卒不堪一用,我看今日便可攻破这座新城!”说话间正欲下令再调出部分骑士,趁步车休抢占缺口的同时扩大优势,不料战局瞬间发生逆转。 步车休厮杀片刻,身后的匈奴骑士随着他齐齐涌入进来,但汉军不进反退,主动将这一段栅栏让开,步车休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只是他如今本只有两百余人,不宜将战线拉开,即使主动追击,反而容易丧失战果,只能令身旁士卒紧急搬开身后栅栏,固守已经攻下的阵地。 随即他听闻城墙上传来汉军欢呼声,这使他向上望去,抬头便见到三张如车箱般高大的弩机,弩机被十来人推到望楼之前,远望下每张弩机上已经装置上一支特制箭矢,箭簇的锋芒令他这位百战勇士也忍不住心底泛寒,弩机旁只见一支蓝旗挥下,这位匈奴勇士心底涌起巨大的不安。 休屠王望见城墙上一瞬间发下三道闪电般的寒光,几乎让他睁不开眼,但他随即就看到了最不可置信的一幕,一支六尺长的弓矢贯穿了步车休,在他身上开了一个如石般的巨孔,又把他身后一匹马牢牢扎在了地上,箭羽完全没入马屁的身体,转瞬之间,一人一马都活不成了。 派出的先锋没来得及发生任何反应,最前的七名勇士瞬间身亡。三百余匹本见惯生死的骏马纷纷失控,试图向后奔溃,汉军随后又补上缺口,将先锋本就散乱的阵型进一步撕扯,铁弗骑士们只有数人从马群中逃出,其余士卒还未来得及想明白情形,便被汉军一一砍杀,随后尸体也被堆积到栅栏之上,死不瞑目的头颅倒挂木刺上,眼看原本声势浩大的本阵陷入沉默之中。 冲得太快,也溃得太快。休屠王还在继续调拨部队,派出的先锋竟就这样在面前化为累累尸骨,身旁士卒无不露出惊骇胆怯之色,这让呼利拔忍不住暗暗叹息:自己还是没有驾驭过如此规模的军队,调度有失,今日哪怕人数有绝对优势,却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由是匈奴全军后撤三里,休屠王本部沿大河扎营,赫连骨都侯扎营染山,左谷蠡王孤胡扎营峪口,义卜王叶尔依进驻青蒿山,丘林王孤涂生扼守南岭,匈奴人以人多为优势,将大军如蛛网般在曲峪以北展开。 随即呼利拔召开军议,诸王都知晓如果曲峪打成持久战,那么此后汉军一旦获取援军,己方没有山河形胜,定然是凶多吉少,也都各抒己见,力求一战功成。 真正的恶战还远远没有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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