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下埋得有东西。

自从穿越过来这陌生的朝代之后,谢如琢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但是当她从水下的淤泥里刨出来一个人的时候,她又不得不感叹,大风大浪自己还是见少了。

她刨出来的这个人是个少年,浑身冷得跟冰块一样,四肢被水泡得肿胀,面色白中透青,身上还有好几处灌了脓的伤口,足足有两根手指那么长。诡异的是,她拖他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挨到了他的脖子,脉搏还在跳。

谢如琢出来是找谢父的尸体的,尸体没找着,却是救了个活人。也是他运气好,冲到这儿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小型滑坡,非旦没死,反倒因此救了自己一命。

谢如琢把少年挪到了火堆旁边,她没有穿越金手指,也不会医术,不知道怎么救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这火不熄,至于能不能醒,全看这少年的造化了。

少年显然命不该绝,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醒了,但他没睁眼。他先听到的是柴火燃烧发出的轻微的哔剥声,就在耳边,然后是细细的水流声,大概离他五尺远。还有一道呼吸声在他头顶,缓慢悠长又如蚊蚋,他立时断定,这是一位不会武功的女子。

至于最后一道声音——

忽然间原本躺在地上的人一跃而起,手中飞速扔出一块石子,砸到地上发出“噗”的一声钝响。

谢如琢正在打盹,被动静惊醒,下意识去看地上,空空如也。一扭头,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一条红花蛇吐着信子直直的挨着她脸颊,硕大的蛇头上瞪着一双快要凸出来的眼睛,她甚至能看到圆滚滚的蛇眼中她紧闭着的嘴,以及被吓得扭曲的五官,狭长的信子丝丝往外吐着粘液,谢如琢仿佛已经感觉到了那种舔在脸上的濡湿感......

她二话不说,随便从手边摸出一根棍子,劈头盖脸的一通乱挥。想吃她的肉,也得看看她愿不愿意。

谢如琢挥出去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儿,因为没打到东西。她慢慢睁开眼,原本躺在地上的少年站在三步开外,指尖掐着那条红花蛇,极其阴鸷的盯着她。

少年躺上地上戒备的感知周身的环境,不料却听到了这条蛇靠近的声音,这才于黑暗中投石打蛇,但这蛇应该是饿狠了,不仅没走反而继续往前,他上手去捉却是吓到了火堆旁边的少女。

他捏着蛇头正欲走开,却兜头迎上毫无章法的攻击。

那眼神令谢如琢心中一震。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冰冷无情、晦暗无光。眼皮很薄,眼仁极黑,拥有这种眼神的人,合该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而他不像。这少年虽一幅病容,外貌却出众,身形虽还是少年,却已然如修竹般挺拔,身上的衣服被刮了很多道口子,而他却并没有畏缩之态,虚弱之时仍如此警惕,可见防备心极重。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他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豹子,时时刻刻都准备着同伤害他的人以命相博。

谢如琢还要再看,那少年已经收回了视线,走到火堆另一边坐下。他一只手随手捡起一根柴火,另一只手指微微一拧,蛇头便松松的垂了下来,紧接着目无波澜的把蛇缠上棍子,架在火堆上烤。

两方隔着火堆,一个烤蛇,一个烤鱼,井水不犯河水。这跟谢如琢想象的救人场景不一样,在刚刚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之后,她很快明白,这少年应当是察觉到了有蛇靠近,才会采取攻防的姿态,虽然差点误伤了她,但实际上救了她。

太阳已然落山,夜色渐渐笼罩了小屋村,唯有两人之间的火堆散发着明亮的光。谢如琢在这种静谧中决定缓和一下两人关系,她把新烤的鱼递到少年面前,大方道:“这条鱼我放了紫苏草的,比蛇肉好吃,送你了。”

少年闻言,抬头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却并未接受,他把烤好的蛇肉取下来,不顾尚且烫嘴,便迫不及待的往嘴里送,也不知几天吃过东西了。

谢如琢只好自己干巴巴的慢慢吃,边吃边观察对面的人。这少年饿了许久,吃相急切却并不狼狈,甚至于因为食物的原因,周身那种冰冷的气质比之前弱化了几分,但是他没有主动与人攀谈的意愿。

很快,食物吃完了。谢如琢抬头看了看天空,宝石般黝黑的穹顶上,是明亮闪烁的星子,月亮也挂上了枝头,黑夜披上了一层白纱。她站了起来,如同单人相声,对枯坐的少年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大家各回各家,后会有期。”说罢,她转身走近月光里,辨认着来时的路,往山上走。

少年这时才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目光不复初如的阴鸷,表情有些微的迷茫。不一会儿,月光里已经见不到少女的身影了,仿佛这天地间,她的出现只是昙花一现,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掉了。

这天地之大,除了野地里的一盏篝火,身边竟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汲取温暖,他突然间气极败坏起来,发狠似的把火堆扑灭,直到一点火星也见不着。暗夜里,传来几声似有若无的呜咽,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消失了,原本少年坐着的地方,只剩几根未熄透的柴火飘着无人在意的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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