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墨卿似是被惊到了,又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神情阴晴不定,眸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天家之人”四个字的威力不可谓不大。

若说前世的最终获益者,他也是苦思冥想了多日,亦未曾有所头绪。

但若把天家之人也囊括在内……除了今上,便是将来继位的太子嫌疑最大。

偏偏这两位,一个视他为左膀右臂,对他恩宠有佳;一个盯着他时,眼底的厌恶就像淬了毒汁。

今日之前,他一直都以为,那是因为他为了复仇无恶不作,替今上背了骂名无数,又对太子的拉拢视若无睹,坚定地站在了保皇派这边冷眼旁观皇子们的争斗,太子厌恶他也无可厚非。

太子顺利继位,他就预料到自己绝无好果子吃。

大仇得报,他接受得倒也坦然。

然若真正覆灭了邵家的并非傅家,也并非他报复的那些权贵呢?

若那都是有人蓄意为之……想让他查得到,看得见,用以蒙蔽他的弃卒呢?

谁有这般神通广大?谁又能安排得滴水不漏?

邵墨卿忽然觉得全身发冷,浸润到骨髓里的仇恨,若被真正的仇人利用,以他为刀,借他的手铲除异己,他又该如何自处?

曾经权倾朝野,叱咤风云,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邵相,这一刻满心惊惶,像被雷劈了似的无所适从,一脸茫然。

前世种种一一划过,邵家的败落;与凝凝两看两相厌的初见;两次偶遇的不欢而散;冬梅几次三番闹到他门前,引得邵家被人指指点点;母亲一再被刺激,病重不治,撒手而去,他的戾气也到达了顶点。

冬梅越来越恶劣的讥讽之言,同窗和那些高门子弟们或叹息或讥笑之语,都如淬了毒的藤蔓,深深扎根在他心底,成了他对傅家的执念与憎恨。

当初的迁怒,随着母亲的离世而变成了死仇。

凝凝所言不错,误会一旦种下,就会在心底疯狂生长,枝繁叶茂。

信任这种东西脆弱得不堪一击,想要解开误会,想要冰释前嫌,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陷入仇恨中不可自拔的他,哪里还来的理智去冷静思索?

就如前世,他只想毁灭一切给邵家陪葬,杀尽天下负他之人,叫世人再不敢欺侮他,轻贱他,也再不敢提邵家往事闲谈取乐。

他做到了,做到了让天下人谈“邵”色变。

就连庞然大物的傅家,也如那最受宠的娇娇女,被他踩在脚下,如蝼蚁般惊惶无措地被他轻易碾死。

他以为大仇得报,再无牵挂,洒脱赴死。

却一世猖狂,皆不过是一场荒唐吗?

邵墨卿有些接受无能,疯魔了似的死死攥紧了左拳,攥得手心鲜血淋漓,心脏跟着闷疼迟滞,都尚未反应过来。

正在他陷入癫狂中,双眼染上赤红,像只困兽找不到出路时……忽然太阳穴传来一阵清凉温软,一双小手在轻轻帮他按揉着鼓胀疼痛的太阳穴。

一道温和清越的嗓音,缓缓流入他如同烈火烹油般煎熬的心田:“莫急,缓神,轻轻吐纳,灵台自清。一切不过猜测之言,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墨卿哥哥……”

邵墨卿闭了闭眼,耳中的血液流淌和心跳声逐渐退去,似隔了一层听不真切地清泉润玉之声逐渐变得清晰。

再次睁眼,邵墨卿眸色清明,墨色的黑瞳深不见底,只眼白处还有几许血色蔓延,似那状若癫狂之症还留有余韵。

傅佳凝没想到,权臣大人只是往天家之人身上偏了偏注意力,竟会出现如此大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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