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年4月10日,周六,晴。

北美初春的天色依然晚得较快,当坐在讲台后的项薇合上教案回头的时候,身后黑板上方的挂钟正好走到下午18点,但户外已经黄昏黯淡。

今天是周六,本应该是每周双休日的开始,但考虑到教学进度的压力,项薇依然选择了周末加课。

倘若放在后世,任何学生都会暗地里诅咒上那么一句,然后一脸从容就义般呆坐在教室里,心不甘情不愿地熬过一个本该属于他们的快乐周末。

但这里是17世纪,还散发着新伐木头潮湿腐殖气息的新修教室里,坐着的却是近四十名身穿德拉瓦族印第安人麻布衣饰、年龄从6岁到15岁不等的印第安男女孩,甚至中间还夹杂着几个看起来明显更大点的印第安青少年。

除了几个年龄确实太小而只是乖乖坐在一边吃玉米窝头的学生,剩下的三十多位学生正在埋头赶着最后的考试作业。

项薇一身印第安人手工麻布料裁剪的现代衣妆,头发整齐地盘着。还在哺乳期的项薇还未满28岁,初为人母的前中学语文老师如今身材略有丰腴,面色柔和平静,脸上时刻都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作为第一位大灾难穿越后带着身孕的女性居民,项薇在三个多月前产下了曼哈顿社区第一位婴儿,还引起了一番不了的“动荡”,据说许多的现行政策都是由项薇分娩的那一夜引发出来的。

虽然丈夫在大灾难当日为掩护她和肚里的孩子已经失去了生命,如今正安葬在曼哈顿北边的公墓中,但生性坚强的项薇只在短暂的呆滞期过后,就选择了面对现实。

做完月子后不久,项薇就向最高委的教育委员递交了申请,主动成为了华人小学的语文老师,以及兼任印第安人班的班主任。她的性格和前职业几乎完美无缺地满足了委员会对社区未成年人教育和印第安人同化的要求。

今天的试题是我们的摸样,要求学生们在纸上写下自己能够看到的一个人的所有外在特征。而这些汉字和发音,早在一周前,项薇就教给现在的印第安学生。

“好了,同学们,考试时间结束了。”

项薇从短暂的回忆中恢复,站起来对着台下的印第安学生提高了音量:“现在我们来回忆一下这一周的学习内容。”

“一个人除了身材高矮,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我们的眼睛、头发和皮肤。”

项薇走下讲台,来到一位10来岁的印第安少女跟前,笑盈盈地看着对方,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脸:“达玛,你来说说,老师和你有什么不一样?”

和其他的印第安同学不同,除了头发装饰和脚上的鞋,达玛穿着一身明显的华人风格的衣裙。虽然这样的衣裙和她略显稚嫩瘦弱的身体还有点不协调,但达玛依然在每次上课的时候都尽量穿出来。

衣裙是某个华人青年给的。那位某个夜晚亲自带着自己用奇特的纸票换来一件漂亮冬季毛领大衣的青年已经离开很久了,听说去了海的另一头。

从那个夜晚开始,达玛几乎隔三差五地就要跑到华族人住的地方,去偷看那个帅气的高个子“战士”。听那些华族人说,他不是普通的战士,是中尉,一个比战士还要厉害很多很多的头领。

达玛村里也有这样的一批人,他们通常都是村子里最勇敢力气最大的,每次打猎都能杀死更多的猎物,面对敌人时总能一个人对付很多人,他们将来很可能会成为家族族长甚至是村长。

“达玛,在想什么?”项薇发现面前的印第安少女似乎一直在出神,于是用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啊!”印第安少女一下回过神来,红着脸站起身,低垂着头。

“达玛,你说说,老师和你有什么不一样?”项薇没有任何责怪,温柔地梳理了一下印第安少女的发梢。

有什么不一样?达玛在听懂意思后,慢慢顺着女教师的头顶开始往下看,目光扫过对方的头发,额头,脸颊,眼睛,嘴唇

似乎以前从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这有什么意义呢?

大概一分钟后,达玛终于摇了摇头,用不熟练的汉语轻声说道:“是一样的”

项薇露出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惊诧的表情,迅速走回讲台,对着达玛比划了个入座的手势,然后笑呵呵地说道:“达玛回答的非常正确。看看我们的眼睛,我们的头发,我们的皮肤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华族、德拉瓦族,都来自于遥远的西方的海的另一头!我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祖先!”

台下的印第安学生,都面面相觑,不少人都开始彼此打量。

“老师有人”

看着表,正打算宣布下课的项薇,突然听到坐在一边吃玉米的某个印第安小女孩用着涩涩的汉语在喊自己。

一扭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外,一缕淡蓝色的烟雾从那人身前飘然而上。

呃,他又来了项薇脸上微微一红,赶紧低下头,装着整理教案。觉着半天没有什么变化,项薇又转过了头,正好碰上了那个高大身影转过来看着自己的目光。

高大的男子一身海上警备队军官服,脸上带着微笑看着窗户里女讲师,见对方似乎有点窘迫,37岁的海上警备队巡逻舰舰长赶紧做了个手势,暗示对方自己只是随便看看。

“好了,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项薇恢复了镇定,笑着宣布下课,“今天的试卷等会一起交给班长达玛。”

“是的,老师。”

印第安少女达玛赶紧站了起来,一边低着头一边用着细如蚊吟的声音回答。少女的脸还红扑扑的,因为她发现自己今天忽然找到了很多以前不曾注意过的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布鲁克林工业区的小道上,除了偶尔四处走动的印第安雇工外,周末的工业区比平时人少了很多,高强度的工作让曼哈顿的技术工人们更依赖难得的周末双休日。

“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跑来上课,就不怕孩子饿了没人管?”王铁锤回过头,笑呵呵地打破了尴尬。

“没有海惠芬大妈和其他姐妹帮我照看着。”项薇到现在还红着脸,捧着教案,如还未毕业的女大学生。

“刚才的教学我全听到了,非常生动,这些年轻的印第安人能够对我们进一步认同,是我们能否扎根美洲的基础。”王铁锤摸着下巴,声音中充满了昂扬的斗志,“我很认同委员会的决策,这样一来,我们的领土开拓前景会非常广阔。”

“呵呵,你们军人很喜欢开疆拓土啊。”项薇一愣,看到对方一副难得的热血青年形象,扑哧一下笑了,“看来军人守护和平在任何时代,都不过是一个借口。这里似乎天生就是为你们这样的人准备的。”

“这可不一定如果有选择,我还是希望一觉醒来依然发现自己躺在海关大院的家里,逗逗我家那傻小子”

王铁锤刚一说完,就似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一回头,果然发觉身后的女教师脸色起了点点变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王铁锤赶紧咳嗽一声。

“王舰长,谢谢你这些日子一直来看文文。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也许他长大以后,认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不会知道曾经的大灾难和某个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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