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首次面见长辈,加之掌门嘱托,珩玉真人见景元化时极尽礼数。

他着一身霜白的赤霄宗法衣,沉然行弟子礼:“师侄珩玉,问承原师叔安。”

景元化斜坐在上首,淡淡嗯了声:“起吧。”

修真界谁人不知承原道君性情暴戾,不高兴了到处杀妖斩魔寻开心,不过既然他没滥杀无辜修士,也懒得在凡人界找事,仗着辈分大年纪小,资质高深的可怕,修真界与他平辈的老家伙们宠爱这个最小的师弟,便随他去了。

爱怎样就怎样吧,咱们阿景还是个孩子呢。

师叔不喜宗门庶务,待客态度不好不差,气氛微妙一会儿,珩玉真人试探着开口:“晚辈听闻师叔昨日带回一位弟子,实不相瞒,她是晚辈的徒弟,来叨扰师叔便是为了她。”

一说起竺岚月,珩玉真人眉角眼梢都泛着为人师的和煦与慈爱。

景元化越看越不顺眼:“所以?”

“孙辈叨扰烦不胜烦,晚辈带她回去抄书,收收她乱跑的顽劣性子。”

叶夫人送来些外事寮的药膏,灵华宗医修研制的药在修真界声名显著,竺岚月伤好得很快,她在修士中的天资不错,只短短一下午便能下床活蹦乱跳。

她从内室探出头,看见师尊坐在外边,立即欢喜地展开笑颜,提着裙子一溜烟儿跑过来,紧挨珩玉真人坐在景元化对面,俏皮道:“谢谢师叔祖救治晚辈,弟子知错,让师尊担心了。”

竺岚月双手合十,扬起笑脸:“师叔祖是好人,一点儿都不像外界传闻的可怕。”

景元化没对她发过脾气,珩玉真人不可能说长辈的闲话,即便有小人多嘴,但顾忌到自己的狗命,也不会直接在人眼下作死。

看她跑来,与师尊亲亲热热坐在一起,景元化绷紧面皮,缓和的神色又开始阴鸷。

“本君随手一救,别把本君看做什么好人,你来青阳城的目的怕也不简单。”

珩玉真人低头:“师叔教训的是,应掌门所托,晚辈前来迎请师叔回宗门,坐镇秋招之后的名剑大会。”

景元化:“这么多年了,昇阳那犊子再不成器也都是掌门,怎么不亲自来请本君,偏偏是你?”

他看了看珩玉真人带病气的苍白面容,横眉冷对:“有病就快去治,不要出来祸害人。”

珩玉真人:“……”

师叔态度恶劣,专戳人肺管子的阴阳怪气,却没明确摆出拒绝,他内心淌血之余,也存了丝飘渺的希望。

刚要张口,景元化冷冷道:“你闭嘴,本君看见就来气,就想听听你徒儿怎么说。”

猝不及防被点名,竺岚月怯怯抬头,不明白为何师叔祖骤然翻脸,下意识朝师尊身边缩。

景元化嗤道:“你就这么喜欢你师尊?”

竺岚月茫然:“师尊是晚辈的救命恩人,也是再生父母,师尊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了。”

景元化冷飕飕抬眼,盯着一唱一和的师徒两人:“这跟本君有什么关系?”

竺岚月小心拿出一方锦盒,金玉镶嵌,装了一株根茎带泥土的灵草,浮着赤霄宗的暗纹。

“我记得师叔祖长居南境,而您出暗渊后眼疾未愈,宗门聊表心意,采摘暗渊深处生长百年的褚兰草,可治魔毒。”

景元化一抬眼皮,虽然心中已有七成确定,但还是无声无息地套话:“你这姑娘,有胆子去魔域的暗渊?”

珩玉真人补充:“她是弟子在魔域贩卖人货,为邪俢采集炉鼎的黑市所救,根骨也是修习凌霄剑的好苗子,便带回宗门重新起了名字,耐心教养。”

提及炉鼎,竺岚月的小脸开始发红:“我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是魅魔最喜的纯阴之体。”

“贩卖人货的妖魔给我用了药,被师尊救出魔域之前的记忆,我都没有了。”

景元化脱口而出:“怎么回事,居然失忆了?”

失忆?

顾法宁挑眉,兴味的抱臂停在见客厅门口。

她看见珩玉真人来后就暂时回避,站在房顶听他们说话,后来觉得偷听追寻不到刺激,索性在门口观赏现场直播。

师叔面对心上之人,克制疯病装斯文的模样甚是辛苦,却发现心上人早把他忘了,跟其他野男人琴瑟和谐,压根没他插脚的地方。

偏偏野男人还是他的徒子徒孙,跟徒弟抢徒弟的徒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顾法宁看着景元化即将爆发的臭脸,忙用手遮住脸上的笑容,拼命憋笑。

老板吃瘪,打工人很快乐,非常的爽,甚至还想恰他的钱。

景元化忽然涌上一股无名的怒火与耻辱,瞥见门口招摇的顾法宁,刚想借故发一通火,却看她忽然低头,敛起好看的眉眼,手背遮着脸,似乎是哭了。

他喉头一噎,胸中火气不知觉间尽散,取而代之的是苍凉。

……眉眉不记得他了,眉眉也有了新的生活。

她,居然会躲在其他男人身后,开始害怕他了。

竺岚月声音绵软中带着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师叔祖,为何您一见我,就知道师尊为我取得乳名叫眉眉。”

景元化忽然反应很大,逼问:“眉眉这个名字,是你起的?”

珩玉真人讶然抬头,见景元化目光森然,手背跳动的青筋明显压抑怒气。

为何要在这种问题上掰扯?

珩玉真人隐隐发觉师叔脸上有点发绿,一时莫名其妙。

他自然不明白“眉眉”二字对师叔的含义,那是暗渊下纯白的一束光,不掺杂任何功利的杂质。

他唯一的救赎,居然是与其他男人耳鬓厮磨时轻唤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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