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骁:“你懂什么?!这话本我听过!名字叫霸道剑宗二月桃!”
孟云飞:“!!”
孟云飞瞬间风云色变,宫惟还没明白二月桃是什么意思,只听说书人眉飞色舞道:
“回了洞府之后,已是气息奄奄。便见那法华仙尊迎上前来,心疼气急交加,不由落下泪来。一双娇弱素手扶着剑宗大人伤痕累累的胸膛,唤道:‘郎君!’……”
宫惟:“噗——”
素手?郎君?郎君??
“造谣!乱讲!”尉迟骁从二楼探出头咆哮:“再说我把你摊砸了,换一个!”
宫惟悚然捂嘴呛咳,只听楼下众宾客纷纷指责:“话本本来就是虚构的嘛,有什么造谣不造谣的?”“街坊百姓喜闻乐见,你算老几?”“这么较真就堵住耳朵不要听嘛!”“就是就是!”
那评书老头脾气倒挺好:“哟,公子是剑宗尉迟家的门生吗?恕罪恕罪,那小老儿换个别的本子讲罢。话说上月《开元杂报》刊出新话本,有一出唤‘洞庭曲’,说的是玄门乐圣柳虚之,面如晓月,温柔风雅,各大门派莫不仰慕。某一日他游历洞庭湖,只见岸边一位修士身长八尺,英俊健硕,眉眼含笑,摘了莲子掷上扁舟……”
砰一声爆响,孟云飞突然徒手捏碎了青瓷杯。
“乐圣见之欣喜,面颊羞红道:‘不知这位仙君是何名号,仙乡何处?’那修士笑道:‘吾乃出身仙盟,号法华仙尊……’”
宫惟:“噗——!”
宫惟双手掐着自己咽喉狂咳,满脑子都是“英俊魁梧”四个字,只见孟云飞“唰!”一掀珠帘:“住口!吾乃乐圣大人座下弟子!放过我师尊!!”
底下群众连被打断两次,顿时民怨沸腾:“你们这些修士怎么搞的哦!”“一个两个有完没完?”“老百姓听个话本碍着你们什么了,放平心态嘛!”
孟云飞抓着扶栏就要冲下去,被尉迟骁死活拉住了:“堵不如疏,堵不如疏啊云飞兄!”
那说书老头赶紧起身赔罪:“仙君莫气,仙君莫气,是小老儿考虑不周,这就换这就换!”
宫惟好不容易把那根鸡骨头从气管里呛出来,颤抖着手拿起茶杯,还没来得及把气顺过来,只听说书人捋了捋胡须,说:“这样,小老儿那日途径京城,有幸听了刚上的新戏,叫做《黄泉不了情》,与两位小仙君的师门绝无丝毫干系。说的是沧阳山徐宗主听闻众鬼作乱,于是千里迢迢,亲至地府,来到奈何桥下三生石边,见着了一道白衣黑发、出尘脱俗的少年身影,不由心中大恸……”
宫惟心中陡然升起一丝相当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他听见那老头绘声绘色道:
“……那少年含泪不答,转身便走。徐宗主上前一步,却是紧紧地拉住了他不肯放,问:‘我有何处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又道:‘我今日便带你回沧阳山,从此世间只有你我,再无沧阳宗主与法华仙尊!’……”
轰——
这次是真的千万雷劫当头而下,宫惟眼前发黑,大脑空白,神魂一缕幽幽出窍,眼见便要直奔黄泉。
为什么都是我?
什么娇弱素手、英俊健硕、出尘脱俗,我只是你们搞话本文学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对吗?
恍惚间他听见对面孟云飞和尉迟骁惊慌的声音:“向小公子!向小公子你怎么了?”“冷静点小魅妖!话本都是虚构的!”“放平心态,放平心态啊!”……
“不对不对,这话本太过杜撰!”这时楼下有客人出声抗议了,只见是几位蒙着面纱出来喝茶的女子,不知是富户人家的小姐还是当地门派的女修,纷纷不满道:“众所周知徐宗主对亡妻一往情深,沧阳山上至今还挂着亡妻的遗像,你们怎么能这样编排人家呢?这不是对逝者的不尊重吗?”
楼下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的宾客也一愣,少顷纷纷道:“说得也是。”“有道理啊!”
“这……”说书老头第三次被打断,一时间不免张口结舌:“是、是小老儿信口开河了。那依几位姑娘所见,今儿个还说什么本子呢?”
众宾客议论半晌,有人提议:“索性就说说徐宗主与夫人的《念奴娇》罢!”
《念奴娇》乃是十多年前就流行过的话本,传唱多年,脍炙人口,只要不跑到沧阳山徐宗主眼皮子底下说,在哪都不会被人砸摊子。说书老头松了口气,心说这下总算该安全了,于是啪!一声拍下了九方木:
“这本传唱大江南北的《念奴娇》,说的是有一年徐宗主下山除妖,受了重伤,幸得一女子相救的故事。那女子美貌绝伦、聪慧善良,只可惜是个凡间农户。”
有人笑道:“玄门仙女何其众多,堂堂沧阳宗主,怎么会娶一个农户之女呢?”
说书老头正色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世上有些人容貌绝俗,但心性凉薄,终究不是良配;有些人虽然貌丑,但心地纯善,得之宜室宜家。所以哪能一概而论呢?何况事实真相早不可考,我们讲的也只是话本嘛。”
满座纷纷称是,只有孟云飞奇道:“元驹你怎么了?”
“……”
只见尉迟骁坐立不安,脸色诡异至极,半晌咕咚咽了口唾沫:
“这本念奴娇是……宫院长死后,我叔叔深恨沧阳宗主,就……”
孟云飞:“就?”
“就……花钱找人编的…………”
宫惟那一缕出窍的神魂刚挣扎回来,险些又被这发九天神雷给活活劈出去。
“那女子虽然只是农户之女,却殷勤解语、细心照料,两人朝夕相对,很快情愫暗生。宗主心系天下苍生,在动身回沧阳山的前一夜,赠与那女子一只金环,说道:‘虽然我此去路远,但九九八十一天内定会回来,届时便向你提亲,你意下如何?’只见那女子盈盈一笑,接了金环——你们猜是怎么着?”
说书人故意卖了个关子,底下有宾客道:“那一定是答应啦!”
又有人笑道:“这换谁不答应?普天下怕是没有吧!”
说书人得意地捋了捋胡须,冲着满屋子抻着脖子的听众,绘声绘色道:“只见那女子戴上金环,叫了声‘宗主’,温柔款款地说……”
当啷。
明明是很细微的一声,就像谁不轻不重地把酒杯跺在了桌面上。
但就在这瞬间,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时间暂停,所有宾客动作顿住,说书人嘴巴还滑稽地张着,掌柜倒了一半的酒凝固在半空,跑堂小二维持着上菜的姿势不动了。
“……”
宫惟眼睫一扑,意识从最初的恍惚中慢慢回过神来,登时心下骇然,顺着刚才发声的来源望去——
隔着一道细珠帘,隔壁雅座那男子一人独酌,此刻正从窗外满城纷飞的桃夭上收回视线,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还按在面前那只酒杯上。
宫惟无声无息地睁大了瞳孔。
——只见那男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站起身,易容法术终于从脸上褪去,露出了古井不波的真容。
是徐霜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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