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因为醉意和困倦，雍坤没有洗澡。深夜气温三十六度，天气异常闷热。住在这么高的楼上，打开所有的窗户，没有夜风。风扇吹出热风。房间的寂静让雍坤平静下来，黄色的床灯光让他觉得有了归宿。因为宁静，因为归属感，还因为困倦和醉意，于是雍坤躺下就睡着了。他没有关灯。

翌日早上9点半的时候，闹钟叫醒了雍坤。他在床上继续躺了两分钟后，坐起身来，看见窗外耀眼的阳光，觉得头脑清新，心情舒畅。他思考今天要做的事情，脱掉短裤，裸着身体，走进了洗手间。他要洗澡。

像平常洗澡那样，刷牙，刮胡须，洗头，全身抹香皂，冲水。楼顶的自来水池因为早早就有阳光的炙烤，自来水像开水一样，刚放出来的水竟然有些烫人。“大爷的，这是什么鬼天气，水都烤成这样。”雍坤骂了一句。

冲洗完毕，在清洗前几日的脏衣裤之后，换上洁白的体恤和蓝色牛仔裤，穿上一双半新旧的运动鞋，提着挎包，照照镜子，整理一下头发，雍坤出门了。今天，他要接团，出全陪到桂林，三天后返回广州，旅游团从广州出境。游客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

桂林这条线路雍坤去过不下一百次，每次都是那个时间的航班，在同样的酒楼吃同样的饭，住同样的酒店，游览同样的景点，走相同的路，坐长相一模一样的游船，说同样的那些话。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地陪经常换。尽管去了这么多次，但是大概只有三四次才是同一个地陪，几乎每次都是不同的地陪。据当地导游自己说，他们都不是旅游公司的固定的正式员工，是从社会上招来的临时工。他们不固定为哪家旅游公司服务，哪里有团就去哪里，导游之间竞争激烈。旅游公司也不用给他们发工资。因为如此，导游换的很快，地陪是出了名的黑。宰客没商量。没有工资，这倒是可以理解的。

在一家小食店吃了一碗牛腩面后，雍坤坐上了木椅发烫的530路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走走停停的穿过了大半个市区，公交车才到公司附近的站点。时间是上午十一点。

公交车站的旁边有一个开放的小公园。公园四周圈着一米高的破损严重的围栏。围栏开着很多口，行人可以自由的出入公园。这并不是一处优美的公园。公园里到处是被踩踏的杂草和灌木丛，丢弃的垃圾在高温中散发出恶臭，几条小径在草地和灌木丛中穿过，公园里有很多高大的茂盛的树木。因为树木多，公园里有大片大片的绿荫，在这样的天气里，这里看上去可以遮阳。

公园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乞丐，游手好闲的人，小商贩，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小孩，男人，女人。人群汇聚在这里，好像这里是一个什么集市一样。聚集在一棵大榕树下的十多个中老年人，站成合唱团的队伍，脸上淌着汗水，高昂着头，盯着前面挂在树枝间的抄写有歌曲的白纸，扯开嗓子，放声歌唱：“往年的南泥湾到处是荒山”

坐在旁边石头上的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一边跟唱一边扇着蒲扇，另一个站在旁边观看的中年妇女轻轻打着拍子跟唱，时而用颈脖上的毛巾拭擦额头的汗水。不知道是歌曲的旋律感动了她们，还是歌词本身的含义感动了他们，还是唱歌的人被自身的那种包含感情的歌唱打动，每个人身上都充满了力量，每个人脸上都闪耀着骄傲的光芒。

在距离5米远的另一颗大榕树下还有一个合唱团。他们是一群喜爱戏曲的戏友。一个穿着灰色短袖头发稀疏的黑色脸上冒着汗水的老年人正在用力的拉二胡，一个肩上搭着毛巾的老头正专注的一手敲鼓，一手打锣，一个脸上化过浓妆的老妇人站树下，穿着老妇人常穿的夏季短衫，摆出手势，展现出一副悲恸的容颜，咿咿呀呀的哀唱。雍坤一句也听不明白她在唱什么，听唱腔，他断定她唱的粤剧。在他们前面围着四五个老人，神情专注，完全进入戏剧中的角色。有几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从旁走过的时候，用观看什么怪物的眼光望了望眼前这一堆人，脸上露出嘲笑的表情，嘻嘻哈哈的走开了。

一个穿着短衫的面黄肌瘦的年轻妇女蹲在地上摆地摊。一块方形的布匹上摆放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物件，主要是指甲剪，化妆镜，木梳，发夹，项链，耳环等饰件。她东张西望的打量从旁走过的行人。有两个身材娇小的穿着短裤裸露出大腿的年轻女子从旁走过的时候，仿佛被什么吸引住了，停下来，观看地摊上的饰件。小商贩急切的拿起这个又拿起那个，不停的给她们说什么。两个女子叽叽咕咕的议论一阵就走开了，其中一个女子用一把小扇子不停的扇风。小商贩的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情。

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妇女，皮肤同样很黑，站在一个移动推车旁卖小吃，主要是卖牛杂，萝卜，还有茶叶蛋。小车上放有半瓶番茄酱和半瓶辣椒酱。挂在小车上的塑料袋里有一叠塑料碗和一撮竹签。中年妇女正给一个站在一旁等待的穿着短裙的好看的女子夹牛腩和萝卜。

雍坤望了望那个女子的样子，觉得心里喜欢她。他喜欢她那染成淡黄色的浓密的头发，那件宽松的白色的短衫和漂亮的短裙，那双雪白的亭亭玉立的腿，那双优美的高跟鞋，她的青春，以及她脸上固有的那种简单。这一切在雍坤的眼里都形成了他喜欢的年轻女子的形象。这时，他突然闻到了小车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固有的气味，皱了皱眉头，捂了捂鼻子，摇了摇头，心里在说：“可惜这么美丽的女子，可惜，竟吃这些不卫生的东西。”于是，他对这个女子产生了一个不好的印象，失去了对她的美感，觉得她很俗。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