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住房有两个一大一小的睡房,每个房间里都放着一张上下铁架床。几年来陆续有新进公司的人住进来,又有人陆续搬走。总之,这几年来留下来继续住在这里的就只有三个带团的导游。第一个是隆桦,学过俄语。第二个是夔勇,学过德语。第三个是雍坤本人,学过日语。雍坤最早来这家公司,然后是隆桦,夔勇。比雍坤更早的同事,很早就搬走了。结婚的,谈女朋友的,辞职的,买房的,总之,这里常常空着。因为来的早,也因为再没有新人进来,雍坤一个人住小的房间,隆桦和夔用住大一点的房间,三个人各自占一间床,都睡下铺,上铺用来放行李箱和其它杂物。隆桦带团去了北京。夔勇近大半年来常常不在,据说找到了新工作。三个人极少有聚在一起。

像每次回来一样,雍坤习惯了空荡荡的客厅,习惯了灰白的墙壁,习惯了狭窄的睡房,习惯了那张叽叽嘎嘎的铁床,打开所有房间的灯,来来回回在整个房间里看了一遍,就像他每次住酒店一样。他从来不去想也不想去想这里就是他在这座纷繁的城市里的唯一的落脚点。

站在床前,雍坤看了看上铺凌乱的杂物,还是过去的那个样子,几盒放置很久了的方便面,一个热水器,一个铝制饭盆,一个装有牙膏牙刷的玻璃杯,一个积满了灰尘的装着棉被的塑料袋,一个杂物袋,一堆乱七八糟的书。看到这些,雍坤心里觉得不平静,熟悉的孤独感顿然而生。他摇了摇头,转头看见了放在墙角的布衣柜。

“这个布衣柜已经有很多年了。”看着被厚厚的报纸压得快要塌下的衣柜和陈旧的衣柜罩布时,他心里想。

他拉开下铺的蚊帐,把挎包扔进去,在床沿上坐下来,铁床摇动发出响声,灰色的蚊帐垂落在他的头上和肩上。他慢慢的扫视这间离开了十来天的房间,回想今天做过的事情。从银行回来之后,放了行李就离开,去理发店剪了头发,在花园里上闲逛,在一家小餐馆吃了一碗面,觉得无趣,给朋友打电话相约吃晚饭,之后,直接去了巴渝酒家。他回想起从他送完团到银行换钱,和朋友一起吃晚饭,喝酒,唱歌,跳舞,到现在,他坐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心里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久远的梦,几个小时前经历的那一切仿佛是久远的往事,眼前和脑海里浮现的不过是那些记忆。而现在,坐在这里,他再次感受到时间无声的流淌,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感觉,那种刻骨的孤独和寂寞。

雍坤双手撑在两腿的膝盖上,茫然的左右望望,好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他扬起一只手拍了拍膝盖,好像在努力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尽管夜很深了,尽管他已经很累了,但是,他竟然还没有睡意,他不觉得需要睡觉也不想睡觉。转过头来,他望望柔软的床单,一只手在床单上轻轻的抚摸而过,柔软的感觉缓解了他孤独的情绪。

“是啊,这张床单和床垫已经睡了很多年了。”雍坤摸着床单,想起床单下面的床垫,心里想。他甚至回想起当初在楼下小店铺里购买床垫的那些事情来。床单上印着对称的鸟雀和红花,颜色依然那样鲜艳,像新买的一样。床的一头放着折叠整齐的印着紫色大花的被子和一个薄薄的枕头,旁边放着几本书。

雍坤打开小桌子上的台灯,关掉日光灯,台灯发出暖色的柔和的黄光,房间里充满柔和的安静的气氛。这种气氛改变了雍坤的心境。看着自己的这个小窝,雍坤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温馨的感觉,一种归落于自己的空间的那种踏实的感觉。

于是,他脱下鞋袜,脱下衬衫和长裤,把衣物堆放在旁边的木椅上,露出他那健壮的结实的胸脯和粗实的腰身,站起来,套上一双塑料拖鞋,扯下挂在床头的毛巾,走进洗澡间冲洗。洗漱完毕,他躺在床上,用被子把枕头垫高,头靠在枕头上,想安静的躺一会儿。

他看了看扔下在床上的手表,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三分,黑夜似乎还很漫长,于是他拿起一本书阅读起来。这本书的书名是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尽管这本书他已经看过两遍,但是有时候他还是会随便翻翻,因为这本书就放在这里。有时候,他并不认为这是一本关于哲学的书,主要是因为这本书中的语言是那么的通俗,完全不是哲学的语言。在他看来,哲学语言好像不应该这样简单,这样的语言和那些诸如康德的实践批判中的哲学语言,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中的哲学语言,笛卡尔的第一沉思录中的哲学语言完全是两回事。

“…事实上,意志现象生命的形式,只是现在,而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过去和未来都只是概念中的存在。没有一个人曾是在过去中生活的,也决不会有一个人将是在未来中生活的,唯有现在是一切生命,生活的形式…”读到这里的时候,雍坤把书盖在裸露的胸前,闭上眼睛,思考起来。“难道我几个小时前去吃火锅,去喝酒,去唱歌,去跳舞,这一切都是概念吗?那些都不是我的生活吗?都不是我的生命的一种表现形式吗?明天,自然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但是就是刚才,我去洗漱,也不是生命生活的形式吗?难道只有在我想这个问题的这一瞬间,也就是我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时候的所作所为,才是我生命生活的表现形式吗?而这一瞬间马上就过去了,接着来了下一刻也就是未来,而这个下一刻就是所说的现在,而现在马上又变成过去。既然只有现在才是一切生命生活的形式,那么现在存在的我,所谓的在这床上躺着的一个躯体,一个在旁人看来是完全有生命的躯体,仅仅在我想我是一个生命的时候,也就是说我的思想,用他叔本华的话来说,在某一点,就是现在,我的意志意识到我是一个生命的时候,我的意志意识到现在的我的生命生活的形式的时候,现在我才是有生命的,现在才是我的生活,我才是存在的。我思故我在,我不思则我不存在。啊哟,看来今天我做的一切以及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啊。”雍坤想到这些的时候,觉得累了,于是他躺下,立即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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