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剪影很深,路灯下,少女像一只慌张的猫。
她是狠狠撞上单知非的。
当时,单知非和爸妈一起从饭店出来,门口泊着车,还有各色应酬道别的人们。他很淡漠,手插在裤兜里站在旁边看别人跟爸爸寒暄,那个所谓老同学已醉,人一醉就容易丑态频出,尤其是中年男人。
摇摇晃晃,口齿不清。
爸爸没醉,客气地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出,不知说了些什么。
妈妈则跟另一个穿着得体的阿姨,进行着本质区别不大的对话,笑的脸酸。
在他觉得百无聊赖,转头的刹那,张近微变成一只没看见玻璃的鸟,一头几乎撞死在大厦上。
单知非没防备,人往后连连趔趄了好几下,胸口骤然一阵疼。
洗发水从塑料袋中被甩出,摔裂了,属于海飞丝的味道一点一点弥漫开来。
“哎呀,你这孩子……”李梦没看到完整一幕,循声过来,认出张近微身上一中的校服。
张近微什么都没听到,她大口喘气,风灌满喉咙,刀割一样。她睁着一双惊恐无助的眼,愣怔怔地看着对方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紧跟着,她弯下了腰两手撑在膝盖上--人跑到耳鸣。
校服拉链被扯坏了,露出破旧的秋衣。
关键是,她那双不知走过多少路的球鞋,底张开,像冬天冻裂的手。
“妈,一中二七的学生,我给她班讲过试卷。”单知非把李梦拉开,李梦还在关心儿子有没有被撞伤。
“你们先回去吧,我打车走。”他跟父母说,爸爸看他一眼,发现儿子的目光一直停在那女孩子身上。
“你自己行吗?”爸爸简单问。
单知非点点头,爸爸再看他的目光便有了些深意,拉住还要探究的李梦,“我们先走,你注意安全。”
“爸,麻烦你给我些现金,我手机快没电了。”单知非最后问父亲要了钱。
父母离开了。
单知非走到张近微面前,刚碰她,张近微条件发射地要跑,被他抓住了手腕。
“东西掉了。”不知什么时候,他把丢出的洗发水装进了口袋,奇怪的是,洗发水瓶子上糊了层蜡烛。
不过,可惜的是洗发水淌的差不多了。
张近微仿佛这个时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她脸色苍白,脸上的泪水已被风干。她无知无觉地接过袋子,紧紧攥着,好像全世界什么都不属于她,就眼前这点东西,也许能占全世界的百分之零点一,她必须抓住。
“你饿不饿?”单知非温和地问。
张近微饿,而且渴,她甚至有些瑟瑟发抖,跑了一身的汗,此刻在吹冷风。马尾都松了,平时整整齐齐的头发凌乱地飞舞着,张近微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狼狈,长睫毛一眨,就噙住了一大颗滚烫的泪水。
路灯的光不强,但单知非还是看到了她眼里的泪水,很晶莹,他看着她的眼泪,觉得自己一下就变成了攒团的茶,被骤然烫开。
“我带你吃点东西?”他又强调一遍,语气变成更浓烈的询问意味。
张近微没说话,她一低头,眼泪无声砸了下去。
看到自己窝囊的秋衣,她回过神,手背快速地从鼻尖擦过,颤抖着把校服拽了拽。
单知非忽然攥紧手机,停顿片刻,用一种很严肃的声音问:“你介意我问问,到底发生什么了吗?如果需要,我帮你报警?”
女生机械地摇了摇头,密密的睫毛上全是泪,她摸了下口袋,看着地上阴影说:
“你能借我硬币吗?我该回学校了,会还你的。”
她声音苍白,虚弱,人像脱水了一样。单知非本以为她会嚎啕大哭,但没有,她就这么低着头,声音极力维持着正常水平。
“可以,我先带你吃点东西,你好像很冷。”他一直跟她保持着点距离,四下看看,指着一家连锁水饺店,“去那儿行吗?”
张近微慢慢抬起脸,两人对视,单知非很快移开目光,“走吧。”
他在前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张近微没拒绝,她跟着地上的影子走,两人都没说话,进了水饺店。
单知非问她口味,她人有些呆,魂不守舍的,他只好擅作主张要了份香菇虾仁馅儿,又点了份热粥。
“你吃,我到便利店买点东西。”他结账后走了出来,然后转身,看到女生抱着塑料袋拿起了筷子。
单知非看她开始吃了,才转过身。
他买了烟,一个人站在街头薄薄地吸了几口,风吹的他碎发也有些乱,揉了几把,单知非又去换些硬币。
算着她吃差不多,他重新进来。
桌子上的东西光了,张近微甚至问老板要了份饺子汤,老板笑说“很少见你这么大孩子爱喝饺子汤的”,她腼腆笑笑,放下碗。
然后,看到了单知非。
张近微突兀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她脸红了。
从饺子店出来,她拘谨地跟他道谢,并且再次提到钱:“等我拿到生活费,我一定先把饭钱还你。”
说完,为自己头脑发热的一次奢侈用餐感到阵阵悔意,但舌尖还盘旋着虾仁的香气,让人贪恋。
“你好点了吗?”单知非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同样的,张近微也像没听到他问什么,手忽然又朝口袋摸了一下,她立刻僵住,不相信似的把口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终于,她再也撑不住,恐惧的潮水汹涌而至,人软软地蹲在了地上,完全绝望:
“对不起,我把你借我的播放器还有耳机都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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